擎天柱被李凡摆在了客厅里最显眼的位置,它是很多同龄人小时候得不到的玩具,自从被摆出来后吴奕乐天天要坐在沙发上看五分钟,每次想上手摸摸都会被李凡制止。
后来李凡干脆买了个玻璃罩子给擎天柱罩了起来,美其名曰怕落灰。
“这可是当年的限量款,有钱都买不着的!”吴奕乐惊讶说。
“对啊,”李凡挑挑眉毛装作不太在乎的样子,大拇指摩挲着指甲满脸轻松说:“久哥送我的。”
吴奕乐言语急切:“他哪儿买的?”
“那我没问,韩叔叔当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李凡说。
“我当年用贴纸跟同学换过一个迷你大黄蜂,”他看着眼前帅气的玩具出神,回忆说:“被同学家长知道了说我投机倒把。”
“后来呢?”李凡问。
他有些失落地回答:“后来大黄蜂搬两次家被我爸妈搬没了。”
没被要求还回去已经不错了,虽然最后丢了——话说回来,吴奕乐从小就有做生意的天赋。
十二月初吴奕乐早早收拾好行李,平常三天不刮胡子的他连着一周脸上倍儿干净,他偷偷订好了去新疆的机票,为了防止秘密泄露他临交接工作之前才告诉李凡。
为什么非赶着年底?他说:
“万一真世界末日了呢!”
诧异地反问仿佛不像是在找借口,他真的在担心世界末日,李凡倍感好笑又不好意思当面笑出声。
他要当甩手掌柜,十二月初的机票打算过完年再回来,期间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不在公司,大事小情仅靠小灵通联系李凡处理。
哎,真没劲。下班后的李凡回到家里随便吃一口泡一杯热茶往沙发里一蜷,抱着玩偶守在电视机前随便翻翻节目……四处张望,他觉得《数码宝贝》里的木偶兽挺可怜的,周围这些玩偶、玩具仿佛也是李凡制作出来不会说话又没感情的朋友。
原来和好朋友分开也会戒断反应。
世界末日没有如期发生,日子还在周而复始之中滚滚向前,十二月份时李凡提前买好了半年的药量,手头逐渐宽裕后仿佛生活、工作并非为了吃药续命,吃药不再是个困扰他的事情。
恍然间来到新年,女儿、女婿远在新疆,剩下李凡和谢斯年陪老两口过年。客厅里没有像往年一样拉出大桌子摆上羊蝎子、炖牛肉和红烧鲤鱼,一家人将平常用的饭桌拉到电视机前,没有热乎乎冒气儿的羊蝎子,饺子、清蒸鲈鱼、红烧肉显得氛围冷清,屏幕闪烁的红色、黄色成为屋里最亮的光源。
“今天是个团圆的日子,关东塞北,川西江南,无论您在何处我们都怀着最大的热诚邀请您一起共迎新春!”
伴随主持人董卿的开白致辞,抿抿嘴唇的谢斯年如同想到什么般笑了下,自顾自端起酒杯在嘴边抿了一口,接着轻手轻脚地放回桌上。注意到他久哥一举一动的李凡在桌底下偷偷拉了下他的手,
“?”
当谢斯年转头看向李凡时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李凡面朝电视静静地不说话。这个家真的突然各自天南海北,人们的心中各自闪过一丝的落寞,温热的酒、热乎乎的饺子因没有前两年时的争论不休和拌嘴、抬杠像是失去了味道。
说不想是假的,谢斯年挺惦记雪子,尤其在过年这种特殊的日子里。可他们不敢提起,最思念韩雪的人一定是爸妈,和爸妈不分伯仲的吴奕乐已经陪在雪子身边过完年才会回来,霎时李凡与谢斯年被夹在了两种情绪的中间。
“前阵子我找了好几家蛋糕店——也不知道往年雪子怎么找的,人好多蛋糕店过年不开门。”
“嗨,下回您可甭找了,”谢斯年回应说,“不老不少的过什么生日啊。”
“那哪儿成,年年都过。”刘淑菊反驳说,“这几年我和你叔叔不怎么管这事儿了,不太会弄。”
韩金树挑挑眉毛,“订着没有?”他问,“没订着我再问问。”
“哎呀订着了订着了,生怕小年子吃不着蛋糕。”她故作埋怨地嘟囔,“明儿个上午送来,咱中午吃。”
歉意笑笑的谢斯年说:“明年甭弄了,咱一家人在一块儿什么蛋糕不蛋糕的。”
他的提议再遭否定,“那不行,”刘淑菊语气坚决,摆摆手说:“过生日得有个过生日的样儿,再说你叔叔和乐乐爱吃蛋糕。”
说不过婶儿的谢斯年揉揉脑袋嘿嘿傻笑两声,放下筷子的韩金树抽出张面巾纸擦擦嘴,含糊问:“蛋糕够大么?”
“够你和孩子们吃的,放心,有乐乐呢。”
李凡:?我?
显得他胃口很大一样。
但确实不小。
“叔,下午乐哥给我打电话了,”李凡装作没听见回头对韩金树说,“晚上有空雪子和咱们视频。”
听到这个消息的刘淑菊一脸欣喜,相比于老伴儿脸上的喜出望外,韩金树低垂眉眼显得冷淡许多,“哦。”他答应了一声,“小乐子过去还适应吧?”先问起了女婿如何。
“挺好的,他们两口子住那边安排的家属房,条件比单人宿舍好点儿。”李凡回答说。
“嗯。”韩金树夹起饺子沾满碗里的酱油醋送进嘴儿,擦干净嘴角后他继续说:“晚点儿看,这孩子说不准几点钟打电话。”说完他深叹口气,“我吃完先睡会儿——来小年子,乐乐。”
今天的韩金树看起来尤为反常,二人对视一眼跟着端起酒和韩金树碰杯,二人各抿了一口,韩金树却一口咽下去三分之一,酒精划过喉咙,浑身热热的,他被辣的直眯眼睛。啧啧嘴后他又夹起个饺子在碗里猛地蘸了一下,一口塞进嘴里紧跟着长舒口气。
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他们齐刷刷看向刘淑菊。
像是习惯了,像是一种默许,刘淑菊面对两个孩子疑问的目光显得十分平淡,近半年来他的很多工作逐渐被谢斯年和刘海军瓜分,经常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一整天。谢斯年原以为怹在单位里这样,没想到回到家里……也没精打采的。
心情复杂的一次对视后,李凡反而稀松平常般地垂下眉目夹了口菜压压酒气。
“哎李凡,”
“怎么了叔?”
韩金树突然不合时宜问:“你小名叫乐乐,你跟小乐子怎么称呼?他现在是你姐夫,还是……妹夫?”
氛围又变得轻松起来,“噗……”李凡笑出声,“我没想过他现在是我姐夫还是妹夫——应该姐夫吧,雪子比我大。”
“哦,你们哥俩儿小名容易叫混啊。”
“他不叫我乐乐,他叫我烦人精。”李凡一本正经解释说,“我这个小名儿……没几个人记得,是小时候我妈给我起的。”
听完解释的韩金树若有所思点点头,“哦,我说么——你们小哥俩儿也真逗,烦人精?”
“李凡的凡,谐音。”谢斯年跟着解释说。
作为长辈的韩金树捋不清吴奕乐到底是他的姐夫还是妹夫,新时代有太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年轻人奇妙的关系让他觉得摸不着头脑又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他无须担心两个孩子长大之后各自有了家庭成了两门不怎么来往的亲戚。
电视里《迎来春色换人间》刚刚登场,韩金树推了下桌子站起身将杯里的温水一饮而尽,李凡和谢斯年也跟着站了起来,放下杯子的韩金树在打了个哈欠说:“你们小哥俩儿坐,我先睡了。淑菊你再陪两个孩子一会儿?”
正翘着二郎腿剥瓜子的刘淑菊余光瞥见演员亮相后抬头说:“这也忒早了,才十一点多,行了您困您就睡吧,我再看会儿。”又对谢斯年和李凡招招手,“你们甭管你叔叔,坐,咱娘仨看。”
当李凡乖巧地坐回去后,走到卧室门口的韩金树又突然站下,回身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子万年历,摘下眼镜靠在门框上撩起毛衣擦拭着镜片,擦拭干净后又继续反复摩挲。
看出端倪的李凡低声问:“怎么了叔?”
他的询问吸引了旁边娘俩的注意,跟着哼哼、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打节奏的谢斯年抬头发现韩叔叔还站在门口。
“没事。小年子,”韩金树回应后又对看向他的谢斯年说:“生日快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轻轻关上门。
表上的时间停留在除夕,31年前的今天小年子早出生了,正月初一只是捡到他的日子,所以现在祝他生日快乐也没有问题。说话的功夫京剧演完了,刘淑菊拾掇干净桌面的瓜子片碎屑,深舒口气开玩笑说:“这老头儿,越老心思越重。”
“……叔叔想雪子了吧。”明知道是废话,李凡还是嘀咕说。
话语里的埋怨像是年轻时爱人的娇嗔:“倔老头儿,”刘淑菊叠好湿抹布将桌子擦得光亮,弯下腰对着垃圾桶抖了抖缓缓说:“想就想呗,他还不承认,说不得。”撇着嘴她摆了摆手,哄老伴儿开心和哄小孩儿没区别。
掏出手机的谢斯年立马要给韩雪发消息,“等我给雪子发消息,按说这点儿她忙得差不多了。”
“甭发了,万一忙着呢。”
即将发送消息的手被李凡抓住,他说:“就算雪子现在打电话过来叔叔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儿。”
看不见想,看见了惦记;像是离不开,又仿佛可以很久不通电话;那是作为父亲心底奇怪的情绪,人这辈子既不像想象中那么短,又没有设想中那么漫长而宽广。
释怀一般地深叹口气,刘淑菊说:“算啦——”她揉揉胳膊,给两个孩子倒上热水,叮嘱说:“晚上少喝点儿茶,容易睡不着觉。”
我们文化中将最炙热的爱含蓄地镌刻在骨髓中,用以维持着正常的造血循环,大家普遍认为爱若不藏起来容易灼伤他人,可藏起来又会烫伤自己,仿佛爱是一块烫手的烤白薯,谁有了这样的想法谁就有了软肋与把柄。
它的炙热变成万家灯火,变成烟火爆竹,变成年三十儿当当作响剁饺子馅儿的声音,变成灶台上的火苗,变成那句爱他胜过父母的“生日快乐”……总是无法掀开它真正的面目,说上那句酝酿已久的想念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