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不羡慕他有了新家新房子、满脑子全是爱人——并非因为他现在被人爱所以不在乎这些,而是他知道羡慕他人的某一样东西是毫无意义的,即便他得到这些也获得不了吴奕乐的幸福。
自打他生下来就注定什么幸福的事情都是暂时的,即便有幸落在他身上也如同尘埃终须臾间即被风吹散,是他人生中的过客;所有的高光均要以沉痛的生活偿还,他始终坚信。
站在另一户的门口吴奕乐没有马上开门,而是不声不响地拉过李凡,二人一起站在门口。他把钥匙塞在李凡的手里,又冲门锁使了个眼色。
有病吧,李凡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吴奕乐难得强势一回,急躁地说:“哎呀,你来开。”见他没有反应直接拉起李凡的手插进钥匙拧动门锁。
狗乐乐今天犯什么病?
开门后他抽出钥匙跟在吴奕乐身后走了进去,这一户大小与刚才那户一致,装修风格基本接近,同样的电视、光猫、路由器,相同的晾衣绳、阳台和客厅,不同的地方在于入口处的小桌子上摆了个木头人小摆件。
好眼熟,李凡想了想这不是他电脑桌面上的那个小木头人吗?非主流盛行的年代并没有动摇李凡的审美,他始终如一喜欢简单素朴的东西,小木头人撑伞望向雾蒙蒙的雨天——那个桌面背景一直陪伴着他。
屋内格局与刚才那户呈镜像,一切是相反的,李凡不明所以地转了一圈又回到客厅,这屋子怎么空落落的?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崭新的。
“看完了。”李凡四处晃了晃又回到吴奕乐身边,“走吧,吃什么?”
“……我不会做饭,还没搬进来,做不了饭。”吴奕乐说。
李凡开玩笑说:“那出去吃吧,给你个机会请我吃饭。”
就知道吃,吴奕乐一本正经地问:“你不好奇为什么这屋什么都没有吗?”
怔了一下,李凡摇摇头:“不好奇。”他说,“谁知道你呢。”
深吸一口气的吴奕乐说:“搬过来吧。”
“什么?”鼓足勇气的吴奕乐声音太小,李凡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反问一遍后附耳上去贴近他:“你再说一遍?”
“我说,”吴奕乐的声音微微颤抖,“搬过来好吗乐乐,我们接着当邻居。”
啊?李凡一怔。
吴奕乐说:“小时候的学校合并的合并,拆迁的拆迁,过去很多熟悉的人和事物不见了。”他们是被经济腾飞拆解的一代人,破碎到在现如今不能寻到任何存在过的影子。
“那时候觉得长大真好……可长大好累。”吴奕乐自顾自坐在地上看向客厅无奈地说:“从前觉得长大了可以摆脱大人的约束,和你交朋友就不会被人说什么七七八八的话。”小时候总有几个混不吝背后说他为什么和李凡这个没妈的孩子玩儿。
“想做到这点太他妈难了,跟家里受约束跟单位还要受约束……操。”吴奕乐骂了句后深叹口气,“现在我有家了,新公司我说了算,我想让你和我接着做邻居,好吗?”
他深知打小儿别扭的李凡很少接受他人的好意,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能说服李凡,毕竟当年大学毕业想拉他进舅舅的公司先是在家里费功夫说服长辈、又在李凡这里磨破嘴皮子的事情记忆犹新。现在让他接受的不是一份工作,变成了一套房……吴奕乐已经做好了接着磨破嘴皮子的准备。
无所谓,他要当谢斯年的妹夫了,大家是亲戚关系,他有信心说服他们俩。
短叹一口气的李凡并没有立即反对,也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他先是蹲下看了看地上,确定不是很脏后委屈他两条大长腿盘坐在吴奕乐身边,玩味地望向他乐哥挑了挑眉毛。
“我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拉倒,”吴奕乐耷拉着脑袋嘟嘟囔囔,顺手捡起地上的塑料杂物在地上扫来扫去,“你不答应我就天天去你家,吃你家住你家,什么时候你答应了我帮你搬家。”
也就他能想到这种馊主意。
“我知道裁员的事情我没事先跟你沟通,是我的错。”吴奕乐说,“我也知道你这段时间没找到工作肯定过得很辛苦。”
“当时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毕竟马上要成立新公司了,我要是当上总经理肯定会挣得更多……”
“加上这两套房子快下来了,我想到时候再跟你细说。”
“这套我什么都没弄,装修按照雪子的想法简单捯饬了一下,本来想提前问你,但你肯定不会乖乖答应然后按自己心意装修,真让你出谋划策最后劝你搬进来你会觉得我当时装修来询问意见是在骗你。”
即便这种欺骗是善意的,但总有几分蒙蔽在其中,他拿不准李凡会不会不接受他的好意。
吴奕乐常觉得跟李凡做朋友要小心谨慎,可成为朋友的重要前提不就是在乎对方、尊重对方吗?
友情具备爱情所有的热烈,他由衷想抓住李凡,像小时候一样躺在草地上畅想未来,他安安静静的,他也安安静静的;换而言之,他不只想延续小时候的“邻居”,他想给李凡一个家。
“我想着等你搬进来之后想怎么装修我陪你一起弄,”吴奕乐转头指向门口的那个小木头人,“那个小木头人是雪子摆在那里的,我记得你电脑桌面也是那个。”
怎么办,李凡陷入一种与之前得了绝症时完全不一样的茫然境地,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接受他人的好意是有条件的,李凡潜意识里一直保持着这一观点,他不觉得他有什么值得别人对他好的地方,甚至刚确诊“慢粒”时他觉得吴奕乐的崩溃是莫名其妙的,虽然他会有些感动,但更多觉得没必要为他惋惜。
现在呢?他要好好活下去,又该怎么面对他乐哥的好意?
“这一年多你肯定过得不好,我知道。”吴奕乐抽搭下鼻子,试探性触碰李凡后轻轻拉起他的胳膊继续说:“吃药看病、靠那点儿微薄的积蓄度日,这是我造成的,裁员这事儿我在我舅舅那里没有话语权……”他试图将乐乐遭遇到的所有可逆转的不幸归结到他的失败上,以期多给他些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是因为愧疚才这么做的?”李凡找到话题切入点打断道。
吴奕乐立即摇头否认:“不是,”他望见李凡的眼神中不再是向他说起得了绝症时的无望与疏远,反而透出一种关切的情绪,见他不做表示随即大胆地搭上他的肩膀:“你是我铁瓷,我就是想和你接着当邻居——再说现在我们亲上加亲了,我是你男朋友的妹夫。”
没得到回应的他心虚地放低声音征求道:“……可以吗乐乐?”
屋子非常空旷,掷地有声的话语产生三五秒的回声,当对话戛然而止空余下满屋子的沉寂。孤独的声音正在屋里反复回荡重播,直到下一句话开口时才会结束这一循环。
“……”
李凡没有立刻回答,他安静地盯着吴奕乐许久,与之对视的吴奕乐目光中先是期盼,再是闪过一丝失望,之后有些气馁地深叹口气揉了揉脑袋。
他早做好李凡不会答应的心理准备,像是以前写给暗恋的女孩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情书,从递出去那一刻他就预料到会是怎样的结果——即便知道还是会失落。
他没有迫切地追问,如同从小到大每一次沉默的陪伴。
一言不发的李凡突然张开双臂缓缓躺下,整个人呈“大”字形倒在地上,浅黄色的地板冰冰凉凉,和土地的温暖、青草的湿润呈现完全不一样的触感,蔚蓝天际被天花板与吸顶灯替代,当初躺在草坪上晒太阳的小孩子被坚韧挺拔的青年替代。
地上脏脏的,随处一摸手指头就被染了灰尘的颜色,李凡却自顾自地枕着胳膊四处张望。
原来现在的复合地板摸起来是这样的感觉,和他现在卧室里那种老旧褪色、一小块一小块的实木地板质感完全不同,李凡深舒一口气,后背冰冰凉凉的有点惬意。“这屋子太大了,”他摸摸下巴喃喃自语抱怨:“布置起来又要花很多钱……”人穷志短,有一定物质条件的情况下每次改变是新的开始,缺乏物质条件的人先想到的是改变所付出的代价是否能够承受。
一个不大不小的两居室刚刚装修好略显空旷是很正常的,当有人搬进来开始有了过日子的气息,屋子里桌椅板凳才会蒙上生活的味道。
说完李凡忽地坐起来,四处踅摸一会儿后指向远处的落地窗:“哎你说那个位置放一排花儿会不会好看?最好是一年四季能交替盛开的那种。”
他又要转移话题了,“哦,会吧。”吴奕乐没有抬头,漫不经心地做出反应。
“等搬进来先买花,一百块——不,二百块的预算,应该够了。”
李凡的话语开始有些兴奋与新奇感掺杂在其中,殊不知二百块在2011年早已不是什么巨款。原本坐在原地怔怔出神的吴奕乐突然像是抓住了心门的钥匙,当他看向李凡时,久违的光芒又重现在李凡的眼中,那应该是人们常说的希望与期待。
幸福不是人生的义务,但它可以是朋友的义务。
“我操?”挠挠头的吴奕乐不敢相信他的联想,“哎你说的是……”
“还没完。”一旦开始畅想就不会轻易停下来,李凡继续说:“你不是说,还有一份工作吗?”
李凡并不是生来就别扭,也并非故意执拗地拒绝他人的好意。他无法报答他人对他的好意是阻碍他的最有力原因,“无所谓,没有也没关系,大不了就是死”的想法时常萦绕他的脑海,勇敢是李凡人生最重要的一课。
吴奕乐挑挑眉毛:“对啊。”哎他怎么就要答应了?李凡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要么一个不答应,要么全答应……
“看完你家了,”李凡站起身来掸掸手又拍拍裤子上灰白印记,他冲吴奕乐勾起嘴角:“去你新公司看看吧。”
哎?算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哎,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