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高中虽然不是什么老牌名校,但是在学校设施这方面却模仿到位。学校的垃圾场就在操场的旁边,以为用一堵墙遮住人们的视线,那臭味就飘不出来了。
倒垃圾是全校师生都讨厌的事情,程芮当然也是如此。
但是她不愿意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什么好学生洁癖不碰垃圾桶,硬生生拖着半人高的塑料桶下了楼,然后艰难地走到了垃圾场入口。
里面可真是一片狼藉啊。
连空气仿佛都是黑的。
程芮看得想吐。
程芮故意在那里发了会呆,想吐却吐不出来,实在令人失望。
远处有人跟她打招呼,口型喊着什么,程芮当没看见,冷冷清清把垃圾桶推翻,然后准备拎着桶往回走。
一阵烟味飘了出来,程芮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是烟。
垃圾再臭,着火就不好了。
程芮跟着烟味绕到墙后,有个人轻轻咳嗽了一声,程芮看到一个坐在地上的背影,落寞的样子,像极了这堆垃圾。
秦许头疼得厉害,昨晚没睡好,前晚也没睡好,确切地说,自从上了高中,就没睡好过。
家里三天两头就哭哭啼啼,昨天那个疯子又一巴掌扇在许兰脸上,不知道抽什么风,临走扔给他二十块钱。
秦许有一股想撕钱的冲动,再想想忍了。
能吃饭的玩意,撕什么撕。
上学路上顺手买了两包烟,自习课就坐在这里开始抽,现在已经开始第二包了。
谁都知道烟是有害的,但那种填补空洞的感觉令人上瘾。秦许仰头看看天空,天很暗,但是还看得见有几朵云。
他很少有这种时候,不想见人、不想回家、不想打游戏……总之什么都不想干。
什么都不想干就是废人,废人就像垃圾一样,干脆就待在垃圾旁边。
但是秦许性子桀骜,又烦被人看见,就坐在了垃圾场墙后。
正常人谁往这里看啊?
秦许吸一口长气,深吸一口烟,过肺,再吐出来。
白色的烟圈随臭味飘散在空中,好像把心口的憋闷都吐了出来。
这就舒服多了,秦许低下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地上有一只屎壳郎在推土,干活干得那叫一个兢兢业业。
秦许突然觉得后面有人在看他。
一回头——白色的衬衫外套着校服的女生,梳着光滑整齐的马尾辫,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那双深黑的眼睛就跟探测器一样,盯着他手里的烟屁股。
啧,这些好学生真是他妈的烦。
秦许动也没动,冷冷问她:“干嘛?”
程芮反问他:“你在干嘛?”
秦许说:“抽烟。”
程芮说:“这里有垃圾。”
秦许皱了皱眉,眼神问她,那又如何?
程芮说:“别抽了。”
秦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程芮又说:“垃圾场这么多纸,会着火的。”
“着火关我鸟事?能不能滚开?”秦许想这么说来着,奇怪地竟然没说出来,可能是垃圾场太臭了吧。
程芮说完就拖着垃圾桶走远了。
光华高中的高一的年级第一,好学生堆里的那颗明珠,下至任课教师上至校长都重点关注的建材对象。
他们跟秦许是两个世界的人。
想不到垃圾场后面也会出现这种人。
秦许烦躁地站起身来,看着傍晚霞光的映射下,程芮拖着垃圾桶走远,她细细的马尾在头后面一点一点。
这学校真他妈没有一处净土。
程芮打扫完卫生,整理好书包,拿着单词本边看边往楼下走。
温欣从后面追上来,笑眯眯地问她:“程芮,一起去补课吧。”
程芮的妈妈王梅女士给她报了补课班,学校六点放学,补课班九点放学。多这三个小时,可就不是一分两分的差距了。
连程芮这种年级第一都补课,其他人敢不补吗?打听了程芮补课的地点,温欣也加入了进来。
温欣今天不值日,在教室里写作业等程芮打扫完毕,她一出门她就跟上来,交朋友的意图明显。
她处处向程芮看齐,可程芮并不喜欢被人这样对待。
“我今天就不去了。”程芮转过身对温欣说,“你帮我给老师请个假吧。”
“啊?”温欣一脸迷惑,“你有什么事吗?”
程芮点了点头:“有点私事,麻烦你了。”她对着温欣笑了笑,努力挤出一个最温柔的表情。
做完这个表情程芮就一阵难受,但她压抑住了,温欣也没看出什么,对她点了点头:“好吧,我帮你请假。”
程芮松了一口气:“谢谢。”
温欣也笑了笑:“别这么客气。”
程芮轻易不逃课的,好学生的标志就是不怕作业多,不怕课时长。他们要比老师还喜欢书本,比科学家还爱好知识,他们不是被学校和老师教育,而是反过来要教育家长和老师。
“为什么不给我买书?”
“为什么不给我补课?”
“为什么让我出去玩?你难道不知道高考多重要吗?”
通过这种反向驱动,好学生就能获得支配权。虽然是可笑的支配权,但是这种控制的感觉却让人欲罢不能。
把痛苦当作快乐,这种人以后必然是有大出息的。只要老师和家长们相信这一点,就没人揭穿其中的谎言。
街上的路灯亮了,程芮把校服脱下来,对着天空吐出一口长气。
对着路灯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毅然决然地向着远离学校的另一个街区走去。
旁边漆黑的小巷子里,秦许正叼着烟,向眼角乌青的郑旋同学伸手:“给不给?”
程芮转了好几个小诊所,最后才在下西区一间杂乱的铺面前停住了脚步。
门口堆着很多塑料垃圾,纸盒子,点滴瓶,各种标签的药瓶药板,隔着玻璃门还能闻到消毒水的气味。
诊所又偏又小,但是来看病的人却不少。
程芮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就有两个人进里面买了药。
程芮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光头中年医生听完她的要求,放下手中的签字笔,抬起头来看着她反问一句:“地/Xi/泮/片?”
程芮点点头:“对。”
光头医生的眼睛就眯了起来,他向左边歪头看了看程芮,又向右边歪头看了看程芮,可能是从小姑娘脸上看不出任何病症,他又问了一句:“给谁吃的?”
程芮说:“给我吃的。”
医生问她:“有处方吗?”
程芮摇了摇头。
医生舔舔嘴唇,看着程芮年纪小小,却波澜不惊的成熟模样,陷入了犹豫:“小姑娘啊,你要买的是精神类管制药物。你想买这种药,得先去医院挂精神科,让精神科医生替你诊断,然后让他给你开药。”
程芮没有说话,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放在柜台上:“我不能去医院,你要有就卖给我,没有我再找下一家。”
她这干脆利落倒是让医生很意外。
“我不是没有……但是你一看就是未成年,这个药它服用有危险……”
程芮又拿出一百块放在桌子上:“我不是傻子,看得懂说明书。”
医生还是看着她,一脸为难地思考着。
就在程芮准备拿第三张时,医生下了决定:“好吧,我卖给你。但是你得把你的情况跟我反应一下,而且我要你跟我保证,绝对不能服用过量。”
“好。”程芮爽快地答应了。
赵医生真是程芮见过的最婆婆妈妈的医生了,他不仅问了程芮的身份年龄学校,连她的家庭和生活状况也要过问。
在确认程芮只是轻度焦虑后,他又不厌其烦地把服药要求说了一遍:“……一定要按照剂量服用,千万不要一时激动吃多了……如果有不良反应就过来找我,吃了没有用也过来找我……要是你打算去精神科,要告诉医生你之前服了什么药……”
这可真是把她当幼稚园小孩了,程芮听得头都大了。
她几乎都要后悔在他这里买药了,赵医生总算把药给了她,还不忘安慰她:“你们学生现在学习压力都大,这我也能理解。要是有啥不开心的,可以到这里来坐坐。我这里也经常有学生过来,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就什么难过都忘了……”
程芮拿着药盒想转身就走,赵医生却还有没说完的话。
程芮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说出难听的话来,这时诊所的门突然就被推开了。
只见四个男生把一个男生围在中间,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老赵老赵,快点给看看,我同学被人打了。”程芮一下就被他们挤到了角落里。
中间那个男生弯着腰,右手扶着头顶,周围几人搀扶着他坐在椅子上,男生还是弯着腰垂着头,额头上滴滴答答地落下血珠。
赵医生一下就蹦了起来:“哎哟这是咋了?”他从柜台前冲到座椅前,撩起男生的头发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就嚯了一声:“好深的口子!跟谁打架打的?”
为首的男生叫起来:“问这个干嘛,快给止血啊,看看要不要撒点药粉,然后给缝两针什么的。”
赵医生火了:“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男生又叫起来:“那你倒是快点动啊!”
……
小小的诊所里顿时乱成一团。
程芮趁着这个空隙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赵医生也没留意她何时走的。
程芮走到诊所外面,还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明亮的棒管灯光下,赵医生拿着酒精和纱布,被几个男生围在中间。
那个受伤的人更是被遮得看不清脸,只能从人从缝隙里看到,他抓在扶手上的手突然地缩紧了。
不会有错,程芮在心里默默地想,受伤的那个就是秦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