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昼短 第1章 第一章 关戒

第一章

“老李啊，你家孙子这次是不是也给庙里选去了啊？”

“是啊，虽说是好事，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你说一个小毛孩子，穿衣吃饭啥的，一直都是我们照顾着，这次一进庙就是七天，也不知道他自己能行不？”

“哎呀，你就放心吧，里面又不是没大人帮忙看着。最小的那户可才五岁，他们都没打算推掉。”

“是啊是啊，这是积善积德的好事，孩子大了磨练磨练也好。老李啊，你就别担心了。”

虽然入了秋，但南方的温度还没那么快降下来，住得近的几个老人总会聚到路口的大树下乘凉聊天。傍晚吹来的风总算是带上了点凉意，橙红色的晚霞在绿树的枝叶后铺开，晕开大半个天穹。

几个老爷爷老奶奶今天的聊天主题始终围绕着庙里的“关戒”事宜，村里适龄的童男童女也就那么些，所以他们亲属关系里的孙辈不少都被选了去。虽说正月里才是正日子，但国庆假期是难得所有被选上的孩子都能回来的整七天，那必然不能放过啊。

这不，今早上就把新选出的使者全送进庙里了。早上看着车鼓队用隆重的阵势把自家孙子迎进庙里有多激动，现下暮色四合，家里晚饭缺了孩子的打闹，心里就有多空虚。老李把手里的折扇展开又收起，收起又展开，街坊老友们的宽慰话，他自己也都明白，道理都懂，这情感实在是有点难控制。所以他转了个话头：“神使还是莺儿家那位嘛？”

“那肯定啊，只是新选了使者，神使只要没结婚，就一直还是那位。”

“哎哟～神使他也大学毕业了吧，还没谈？也该物色物色了。”

“历代神使也有不结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神使婚事只能靠缘。”

“唉，那不是看这代神使长得标致，学历也不错，又有仙缘，这这这条件，光看着我当红娘的心就止不住。”

下面的话题果然就改换成神使的各项指标与流传八卦，再到村里适龄男女的婚配问题，这种老人家喜闻乐见的话题。老李也乐得听这些，人类八卦的本能一下子就冲淡了暂时见不到孙子的忧愁。

八点多，对于小村落来说已经是该睡觉的点了。树下聊天的老人家们各自带着椅子回家去，一路上小卖部也都关了门，街道安静得只剩下虫鸣和偶尔经过的摩托按响的喇叭。

如水的月光蜿蜒在广仁庙的飞檐翘角上，大红色的庙门紧闭，今年新选出的使者们都打着地铺散布在各个大殿里睡觉，他们年龄还小，最大也不过十五岁，今天学了一整天的诵经、写符和走锣，也累得乖乖早睡了。

但是主殿里依然灯火通明，唯一的神使穿着和神像一样的青绿色外袍，跪在蒲团上，听道士摇铃念咒，不时将小符纸借神像前的蜡烛点燃，燃烧着的符纸绕神使一圈，化为灰烬。

飞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道士念的咒文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版本了，意思却还是大差不差。虽然他此时正儿八经地跪在神像前，看起来在认真听颂，但是心思早已经飘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他面前的神像雕的是“博山大帝”，这个小渔村常年供奉的主神。神像是彩漆木雕制的，青衣金线，头戴珠冠，挺身端坐，一手拿药臼，一手拿草药，眼神慈悲，笑意淡然，胡子长长的，垂到腿上。

传说“博山大帝”名叫梁瑛，字博山，为人时行医多年，救人无数，是一名“医痴”，有着“神农尝百草”的精神，到处发掘可以药用的植物草药，替代一些名贵药材，配置出了不少好方子，不仅让人们治好了病，还买得起药。特别是一次疾疫爆发，他以身试毒配置出合适的方子，几乎救了梧州一城的百姓。可没想到，那么凶险的瘟疫他都扛过来了，却在某次平平无奇的采药途中，不幸坠崖。所幸天道有眼，使其飞升成神，算是善有善报。众人为纪念他云游四方行医施慧，给他设庙供香，许健康平安，就这么传了下来。

飞光三岁时，父母带着他第一次踏进博山殿，和其他五个孩子轮流在神像前掷杯茭。那两个暗红新月状的木头在他的面前，摔作一正一反。他父母既惊又喜地把他抱起来，相比父母眼里涌动的欣喜惊讶和担忧，飞光白皙的小脸上反倒没什么表情变化，很是淡定地看着殿里欢呼、安排、议论的人们，仿佛本该如此，没什么好惊讶的。大家都说不愧是神使，三岁就这么稳重。

从此，他便披上了每年会根据他身量变化重新制作的青绿色外袍。

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以飞光为神使的第一批使者就要卸任了，新选的这一批使者在假期里先关戒训练七天，到正月再完成完整的接任仪式。

使者和神使不太一样，使者只需掌握一些仪式需要的基本技能，像会念诵经文、会写本庙开出的符、明白各自在仪式里需要做的事就差不多了。一般只有办大仪式和巡游的时候需要召集所有使者，平常没什么事。而神使则需传达神意，把握仪式的规格和时辰，在关戒、持戒、放边等大事里请神上身，在村里的时候需每日进庙诵经上香等等，负责的事务多，待在庙里的时间长，但受人敬重，庙里也会给补贴。

最后一段经文念完，今晚的仪式总算是结束了。主殿里的人们都退了出去，飞光把外袍脱下叠好放在香案上，活动活动跪久了有些麻的双腿，他对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七拐八拐地到后院净室里洗澡去了。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撒在大殿里六边形的红砖上，光束里的尘埃浮沉上下。浩泽若有所觉，睁开眼，庙里的钟声也在此时响起，悠悠地在众人的耳边回荡，和他一起躺着的使者们听见钟声也纷纷醒转。浩泽穿好鞋，拍了拍跟他头对头睡的邻居嘉诚：“嘉诚，起床啦！我们一起去洗漱吃早饭吧！”

嘉诚还没彻底醒，懵懵地顺了顺自己睡乱的鸡窝头，点头掀开自己的被子跟着浩泽走出偏殿。

殿外空地上，使者们散在水龙头和井边接水洗漱，身上都还穿着庙里给他们发的宝蓝色直裰，绣了金龙的红腰带束在腰间，白色的中裤扎进布制的黑色长靴里。最小的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脸蛋粉雕玉琢的，穿这一身倒显得圆润可爱。浩泽和嘉诚也是这次新选进来的使者，他俩蹲在水槽边刷牙，看着院子聊天。

“哇，骏骏才五岁也进来，他竟然不会哭，真牛。”

“毕竟看的不是年龄，而是掷杯茭的结果。”

“可是之前也没跟我说国庆七天都要待这里面啊，我妈还贴心地把我作业都给我带进来了。”嘉诚想到那厚厚的一叠卷子就头疼，把嘴里的泡沫吐出来。

“我也是啊哈哈哈，但是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拒绝这个任命嘛，一起搭伴总好过一个人，之前一直就很好奇关戒这里面在干啥。”浩泽刷好牙，把井水捞起来洗脸，“出去给他们秀一手！”

“说得对！”嘉诚附和道，想到同学崇拜的眼神就开心。

他俩洗漱好，正要走到后院去吃饭，就看见神使飞光拿着三柱香走出主殿，分别把香插进庙门前悬着的天地炉和院内两边的香炉里。

神使皮肤很白，渔村出海的人多，海上和滩涂阳光都烈，村里人少有长得这么白的。青绿色的外袍做工精美，但飞光里面只简单穿了件基础款白T和黑色运动裤，鞋子倒是一看就是手工制作的布鞋，这一身搭得不伦不类的。但飞光长得颇有些“古人”的味道，长眉丹凤眼，唇色浅淡，嘴角平直，当他神色严肃地上香时，眉眼透露出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看着就给人一种很神圣的感觉，根本不觉得他穿得有啥不对劲。

浩泽看嘉诚呆在原地不动，用手肘戳了他一下，“要说还是神使最忙，我们睡了他还没休息，起得竟然还比我们早。”

“确实，他从三岁开始就被选定了。但是使者选拔二三十年才一次，也不会总是很忙。”嘉诚回过神，肚子咕噜出声，“哈哈，我饿了。走走走！赶紧去吃早饭，我要吃豆浆配油条！”说罢就扯着浩泽向后院奔去。

飞光上完香，把青绿色外袍脱下叠好放在香案一侧，也准备去吃饭了。他看着这批新使者们，心里盘算着今后的仪式流程。

等这次国庆假期的关戒结束，使者们该掌握的技能也该教授得差不多了，就等正月正式的请香持戒了。在此期间，他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只需每天定时关开庙门、敬香、更换贡品，解决解决祈愿就行了。趁这段时间，他得回天庭的博山殿一趟，看看梁瑛怎么样了。

ye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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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关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