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从东刮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海子《春天,十个海子》
-
一场雨过后,海城一夜入秋。
卫喜下晚自习回家,听到苗玉背着身在阳台打电话。
客厅没有开灯,连带着阳台都是乌漆嘛黑一片,只能依稀分辨人影。
苗玉压着声音,语气有种夜色一般的粘稠感:“……你也别太难过了。要不要我来陪陪你?”
苗玉生于江南水乡,说话惯是吴侬软语的味道,字里行间都是软塌塌的温柔,好像没有半点脾气。
但尚不知道电话那端是谁。
总觉得她柔软得过分亲昵了些。
卫喜没仔细往下听,也没多想,只随手把钥匙放到玄关柜,换了鞋,又将顶灯打开。
刹那间,整个房间亮堂起来。
什么晦暗秘密好似都变得无所遁形。
“妈?”
卫喜喊了一声,随口招呼,“我回来了。”
苗玉听到卫喜发出的动静,蓦地,动作似乎有些不安慌乱。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匆匆与电话那头的人道别,当即收起手机,转过身,遥遥朝着卫喜笑了一下,“小喜放学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卫喜九月开学就已经升入高三,往常是要留校上晚自习的。
三中虽然不强制参加晚自习,但每天有任课老师坐班答疑,但凡是有点追求的高三生都会自觉主动。
特别是在三中这种好学校,学生的自觉性就是超高升学率的秘籍,教学思路一向奉行“靠逼迫不如靠自觉”、“强扭的瓜不甜”、”“有目标自然有动力”云云。
故而,向来自觉好学的卫喜闷闷地“嗯”了一声,低声解释说:“手破了,写字不方便,在教室里干耗着没意思,就先回来了。”
三两句话功夫,苗玉已经从阳台走到卫喜身边,顺手接过了她的书包。
听卫喜这么说,苗玉微皱起眉,担忧地看着她,问:“手心又裂了?最近每天都擦护手霜了吗?”
“擦了。”
话虽如此,苗玉似乎依旧不放心,拉过卫喜的手,摊开蜷缩着的手指,对着顶灯仔细打量她的掌心。
卫喜如今年纪渐长,逐渐不能习惯母女间这般亲密的动作,便条件反射地抽了抽手。
苗玉感觉到之后,头也不抬,只轻飘飘嗔怪一句:“别动。我看看。”
“……哦。”
卫喜讷讷,垂着头,整个人悄然停顿下来。
此刻,她的大拇指底下那块、以及食指靠近手掌位置,皮肉开裂,裂出了几条斑驳血痕,一直隐隐约约地渗着血。
这是卫喜的老毛病。
海城是南方沿海城市,空气湿润,比不得北方那么干燥。
但每年一到天气冷下来的时候,她依旧会因为皮肤太干,手上反反复复开裂,擦多少东西都没用。
等到天寒地冻的时节过去,下完几场春雨,湿度增高,裂口就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双手恢复少女光洁无暇的细腻模样。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卫喜总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夜变成了枯枝,从树上被折断,只渗出最后一点点汁液,颇有点毅然赴死的荒诞幽默意味。
这种想法,在一个高三学生脑海中盘旋,如同某种超脱现实的奇妙悖论。
很快,卫喜的胡思乱想被苗玉打断。
“你是不是又忍不住去抓手了?小喜,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越是难受越是要忍着,不能抠,你这个坏毛病怎么这么多年改不掉?非得把伤口弄得鲜血淋漓才高兴了?”
这也是卫喜改不掉的坏习惯。
从小到大,她身上但凡有点伤口,哪怕蹭破点皮,也总忍不住要去抠,好像不抠出点血来就不会收手。
苗玉这样温柔的人,也好几次被她搞得发了火。
“……你这孩子,一点都说不听,从小就犟脾气。等以后真吃了苦头就知道痛了。”
苗玉忍不住说了她几句,到底是心疼自己女儿,叹了口气,从斗厨上拿来医疗箱,仔细用纱布替她缠了手。
卫喜抿唇,低声道了句谢。
顿了顿,复又沉默下来,安静注视着苗玉手上麻利的动作。
客观来说,苗玉算不上十分漂亮,五官也只是清秀。但她身上有种小家碧玉的气质,见人先三分笑,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卫喜虽是苗玉亲生的女儿,却没半点遗传到她的优点,性子弥足寡淡,不够柔软,心思又敏感多疑,一双眼睛浑圆,眸色极深,不可见底,被漆黑的睫毛乌压压地半盖着,像某种冷漠疏离的夜间动物,遥遥难以靠近。
再加上她皮肤还有些过于白皙,常年没什么血色,平白显得更加阴郁,实在算不上讨人喜欢。
有时候,卫喜跟着苗玉出门,从背后看着苗玉纤弱的背影,听她细声细语的音调,都会生出两人仿佛不在一个国度的错觉。
偏偏她们却是母女俩。
偏偏只有她们长久地相依为命。
……
苗玉简单收拾了一下,将医疗箱放回柜中,语气已经恢复往日的温和:“等会儿别再抠手了,知道吗?饿了吗?给你下碗馄饨好不好?”
卫喜摇摇头,准备回房间换衣服。
倏地,她又想到什么,脚步一顿,扭过头,状似无意地轻声问了句:“楼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楼下好像有几个没见过的面孔。”
卫喜家住在海城一个相当普通的小区,房龄几近20年,前些年外墙都脱落了大片,翻新之后看着才没那么破旧。
这栋楼大部分都是住了十几年的老邻居,楼里楼外的,进进出出难免打上照面,非年非节很少会出现生面孔。
卫喜在开口之前,心里飞快盘算了好几遍,觉得自己这个提问应当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的。
没有人会察觉到她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哪怕是自己的亲妈苗玉。
然而,苗玉却不甚明显地怔忡了一下,张了张口,视线在卫喜脸上盘旋了好几圈,像是在揣摩她的深意,迟迟没有作声。
“……”
双双停顿半晌。
终于,苗玉收回目光,开口温声答道:“好像是楼上人家家里的老人去世了吧。”
卫喜没说话。
但手上干裂出来的伤口,刹那间,在纱布的缠绕里,开始隐隐约约的生出几缕痒意。
她想去抓,复又回过神来,硬生生忍住。
“楼上……”
苗玉“嗯”了声,转身走进厨房,背对着卫喜,刻意站在她看不见表情的位置,才轻飘飘地开口解释道:“就纪屿家。好像是他奶奶去世了吧。”
卫喜微微一僵,假装若无其事地应声:“哦,原来是这样”。
没等苗玉继续说话,她便丢下一句“我先回房间”。
说完,拎着书包带,大步匆匆进了自己的卧室,反手“嗒”一下阖上门。
卧室没开灯,窗帘也是拉得严丝合缝,没落进半分月光。
空气好像在浓稠的暗色中停止流动。
卫喜没急着开灯,先放任自己倒到床上,塌陷在柔润的床垫中,睁着眼,盯着看不清楚的屋顶,兀自静静沉思。
纪屿的奶奶去世了吗?
怪不得今天路过他们班的时候,没在教室后几排看到他的身影。
他现在正在楼上难过吗?
会哭吗?
卫喜抿了抿唇,胡思乱想着,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安慰他、与他一起伤心难过的立场。
她和纪屿,虽然是同一栋楼的邻居,实际上并不十分熟悉。
大概就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虽然两人还都在三中念高三,但因为不在一个班级,纪屿可能连她的名字都不太清楚。
三中距离这里很近,住在附近区域的学生不少。
还有不少高三为了方便孩子上下学、特地租到这里来的家长。
要把每个同学都认清楚,说来是个大工程。
也怪不得纪屿冷漠无情。
事实上,卫喜和苗玉母女俩也是两年前才搬来这个小区,租下了这间房子,并不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居民。
而纪屿一家却已经在楼上住了十几年。
老房子没有电梯,也不存在什么公摊面积,就是海城最常见的老公房,一梯两户,楼上没有其他人家,纪屿家把两户都买了下来,打通成一套,里面住着纪家三代人。
这也是卫喜搬过来之后,过来很久,才从苗玉那里知道的。
她的性格和她的气质一样,阴郁又不讨喜,平常在哪里都是沉默寡言的样子,进门出门都低着头,不会主动与楼里的邻居打招呼,自然也无从了解关于纪屿家的事情。
黑暗中,卫喜无声地叹了口气,两年里第一万次痛恨自己的胆怯。
手掌还在隐隐约约地生痒。
她从床上坐起身,去写字台前拧开台灯。
灯光掀开昏暗与浓稠。
卫喜又将书包里的笔记本翻出来,打开到折角的那一页。
一整页就写了寥寥两三行字。
【卫喜】
【凶器、礼物】
【和所有好吃的东西】
这是今天班上几个女生在讨论的一个娱乐占卜,叫“你是什么做成的”,最近在微博上十分流行。
差不多就是在网站里输入名字,会跳出来一些关键词语,用一些很有趣的描述来形容这个名字,哪怕仅供娱乐也是很有意思。
卫喜身高中不溜丢,一向坐在教室中间位置。
故而,虽然她沉默寡言地不爱说话,但和那几个女生坐得近,也有幸成为了查名字测试的样本之一。
笔记本上面那几行字,就是网站给出的答案。
卫喜把几个关键词默念了两遍,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居然还意外地挺准确。
想了想,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微博简单搜索了一下关键词,顺利找到了那个占卜网站的地址。
点击进入。
输入【纪屿】两个字。
页面稍作停顿数秒,很快显示结果。
【你是什么做成的-占卜结果】
【雪、向日葵
和脸上的红晕。
纪屿是这些东西做成的。】
卫喜无意识摸了摸脸颊,回过神来后,一笔一划地将答案写到自己的笔记本上。紧跟在自己的占卜结果后面。
不过,她尚没有勇气如同写“卫喜”的名字那样写下“纪屿”。
所以,卫喜还是用了那个代称来代表他。
如同过往两年来的惯例。
——“小岛”。
开文啦!
重点:BE、短篇、暗恋
本文更新频率大约是做五休二,如果卡文的话就会不可避免地休得更多QAQ
但因为全文字数大约只有10万字,篇幅较短,甜争取在农历新年前完结,希望大家不要养肥,多多支持=v=
感谢大家!
-
另,本章中提到的占卜测试是真实存在的,测试结果也是我真的上去用纪屿和小喜的名字测出来的答案,很神奇的是描述真的非常贴合两人~
不过网址不好上,就不做推荐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