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之南 第25章 Du gefaellst mir

那晚最后，别说夏橙阳了，杨星旻也没能对夏飞扬说出半个字来。

她们只是看着夏飞扬趴在阳台栏杆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直到整个烟盒都空了。

“别跟我在这傻站着了，”灭了最后一支烟，夏飞扬终于舍得直起身子，“橙还没吃晚饭吧，你吃点儿啥赶紧回去吧，老公孩子还跟家等着呢。”

夏橙阳看着他：“你……”

“我只能求妈收留我一晚了，”夏飞扬笑得一脸谄媚，“可以吗，杨女士。”

杨星旻抱着臂靠着门框：“就一晚？”

“就一晚。”夏飞扬转过身，手插着兜，“我明天早上就回上海。”

“夏飞扬，”夏橙阳还是有点不死心，“你真的不打算……”话说一半又被她自己咽回去，大概知道问了也白问，“你这么着急赶回去干嘛？”

“周一一早有个挺重要的会，我下周得出差，去总部年中述职，一堆事。”夏飞扬说着扬扬手机，“而且我明天约了老顾，他去上海。”

夏橙阳听了直翻白眼：“顾楷晟离上海那么近，你们一年见八百回。”

夏飞扬笑了：“那明天就是八百分之一啊。”

夏橙阳犹豫了一会儿，又问：“你说你下周去德国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没想好，打算工作的事处理完了顺便再约几个老同学见一见，可能一周多吧，怎么？”

“哦……”夏橙阳有些失望，“下周末Anders结营了，本来想说你要是有空一起来看看。Anders……也挺想你去的。”

夏飞扬笑得好似没心没肺：“成啊，给我打视频吧，我在线观看。”

顾楷晟和夏飞扬约在一家omakase，夏橙阳吐槽他一年跑八百回上海还真不算夸张，他算是这家的熟客了，见到哪个师傅都能愉快的寒暄两句。

顾楷晟大学毕了业就回家接手了家族产业，目前生意倒是做得风生水起，唯一的烦恼就是“年纪到了”被家里逼着相亲，于是他总借口出差，全中国乃至满世界的跑着躲清静。

于是他一听说夏飞扬下周要回趟德国，当即眼睛就是一亮：“那我也一起去吧！”

夏飞扬有点好笑：“你们家业务什么时候拓展到德国了？”

“嗨，我可以去学习、交流、考察啊。”顾楷晟摇头晃脑的举着手里的清酒，“好久没去了啊，上次去德国还是五年前了。那会儿你还和那德国小帅哥在一块儿呢！”

夏飞扬不理会他的跑题，把话题又引向他自己：“你这次在外面跑了多久了，一个月？”

顾楷晟想半天，还掏出手机来看日历：“一个月零三天！”

夏飞扬哭笑不得：“你家里把你逼成这样啊。”

顾楷晟瞪他：“你以为谁家家长都像你妈那么好呢！”他瞪完又叹气，“得亏了我没喜欢男的，不然我大概会被我爸一脚踹进太湖里游泳……”

夏飞扬喝苏打水喝的差点没呛着：“……那请问你一个大直男，你爸妈给你相亲，你至于躲得跟洪水猛兽似的吗？”

“直男怎么了，直男特么也要自由恋爱啊！”顾楷晟嚷嚷，“相亲算是怎么回事儿啊，首先人就非得结婚吗？其次人和人就非得为了结婚而结婚吗？咱且不说结婚这事儿到底是不是文明社会的最大骗局，就算是真要结，那也得是你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极致，非想要一辈子跟人在一块儿，才去结的。相亲这种带着强烈目的性，跟做生意挑选合作伙伴一样的行为，跟感情有半毛钱关系？谁爱干谁干去，反正我不干。碰不着喜欢的人我就不结，有啥大不了的。”

夏飞扬被他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惊得愣了好久：“……天啊老顾，你这几年，够有觉悟的啊。”他想起往事，突然开始笑，“不知谁当年跟我说，感情上头是瞬间的事情，但是日子是要一天天过下去的？门当户对有他的道理？”

“两码事好吧！”顾楷晟白他一眼，“你什么理解能力啊？我那时候跟你吧啦吧啦一大堆，结果到了了你就记得个门当户对？而且啊，我说门当户对有它的道理又有什么问题？你就不能对一个家庭和生活背景和你差不多的人心动吗？”

夏飞扬撑着头看他，他前天宿醉昨天赶路，再加上心绪起伏，头痛就没停过，全靠着一腔毅力在维持表面的平静：“心这玩意儿是我想动就能动的吗？”

“也是。”顾楷晟叹道，“我感觉之前德国那个男生，叫什么来着，Felix？是真的很适合你啊，人又帅，性格又好，家里爸妈都是教授，简直适配你完美啊……”

“你这样评价，和你看不上的相亲又有什么区别。”夏飞扬嗤之以鼻。

“不是！我还没说完呢！关键是，人家很爱你！”

夏飞扬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就一起吃了个饭，这都被你知道了？”

“我虽然智商不算很高，情商还是可以的好吧。”顾楷晟晃着杯中酒，有些感慨道，“算了，我懂，他有多喜欢你都不重要，你不喜欢他，就啥都白搭。哎，说正经的呢，”顾楷晟胳膊肘捅一捅夏飞扬，“你哪天去德国？哪个航班，我来买票。”

顾楷晟言出必行，还真就买了机票，跟着夏飞扬飞去了德国。

夏飞扬拦不住他，也没什么理由拦，只能随他去了。

夏飞扬这次回来除了公事，也确实是约了几个挺久没见的老同学和朋友，毕竟他也回国两年多了，和他们能见上一面不容易。

那天顾楷晟听说他要和Felix吃饭，一下激动，死乞白赖的非要跟着。夏飞扬心想，也好，虽然说他和Felix也就约会了三个月，发乎情止乎礼，什么限制级的事情都没做过，所以最后和平分手也还是能继续做朋友不至于太尴尬，不过到底当年Felix对他还确实是十分上头，这回带着顾楷晟一起，人多一点总是好的。

一顿饭倒是吃的十分融洽，Felix当年就继续读了博，现在留校任教，他也是个十分开朗外向的性格，三个大e人相聚，就全然不会有什么冷场的道理。

唯一的一点小插曲，就是在快吃完饭，顾楷晟去洗手间时，他们三个人本来一直用着英语交流，Felix突然换了德语问夏飞扬：“最近还是自己一个人吗？”

夏飞扬“嗯”一声。

“巧了，我也是。”Felix端起酒杯喝酒，冲他笑着眨一下眼。“当年没有跨过的坎，要再试试么？”

夏飞扬一时没有接话。

他当然知道Felix是什么意思。他俩当年处的简短，分的和平。而在那三个月的交往期间，Felix曾无数次提出过想要更进一步的需求，但都被夏飞扬极尽忽悠糊弄之能事的躲开了。最后分开前，他们发生的唯一一次争执，Felix对他说：“你根本就不爱我，没有人不想和爱的人做那种事。”

夏飞扬最后还是只能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一直觉得自己也应该是喜欢Felix的，Felix和他有很多共同话题，他们在一起很开心，生活节奏十分合拍，无论是日常的相处还是外出游玩，他们都非常愉快，而夏飞扬也在竭尽全力的对这份感情温柔以待。

不过好像一切都不是那么对劲，他没有任何**和冲动，想要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往更亲密的方向推动哪怕一步。他知道他也许应该顺着Felix来，感情中需要妥协和让步，也需要尝试。

但他就是不想。

哪怕到了现在，他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其实退一万步讲又有什么不好。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单身成年男人，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任何情感负担，对方也是，而他们很熟悉却又很遥远——等夏飞扬回国，面都见不着，连再碰上也许会尴尬的可能性都没有。

但他还是不想。

再次推拒大概可能会被认为不行，不过反正他也不在乎。

夏飞扬举起杯子遥遥的冲Felix晃一下：“跨不过的坎，就不要跨了。你还是一个人，那真是太遗憾了，祝你早日脱单。”

和Felix吃完饭道过别，夏飞扬和顾楷晟一起慢慢溜达回酒店。

慕尼黑的夏还是记忆中的清凉，顾楷晟深呼吸一下：“啊……太舒服了，要是咱们那也能像这里就好了。”

夏飞扬没接话，他也很久没回来了，再次漫步慕尼黑街头，让他有种记忆倒转回溯的错觉。他此刻只想享受这夏夜凉风，不想说话。

不过顾楷晟毕竟话唠，不需要什么回应就能自顾自的说下去：“哎，咱就是说啊，这么多年了，我觉得Felix一点也没变啊……不是都说白人老得快么？怎么在他这儿规则就不适用了。哦，”他看一眼夏飞扬，露出了一脸难评的神情，“不过你也没怎么变倒是。”他又转过头叹口气，“你俩还是那么配……”

夏飞扬已经对他的胡言乱语免疫，表情没什么变化：“又要给我乱点鸳鸯谱了是吧。”

“什么乱点鸳鸯谱啊。”顾楷晟不服，“你俩当年确实好过啊。这叫……希望你们破镜重圆！”

夏飞扬扶一下额：“老顾，求求你别替我操这份心了成吗，你真的比我妈还惦记。”

顾楷晟不屈不挠的，走到夏飞扬面前倒着走：“我惦记你啥。我和你说，就刚才他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才惦记你呢。”他见夏飞扬一脸不置可否，忍不住又问，“哎，再续前缘，真没戏？”

夏飞扬看他满是遗憾又跃跃欲试的表情实在是滑稽，忍不住想逗逗他：“哦，刚才快吃完那会儿，你去上洗手间，他问我来着。”

“什么什么？”顾楷晟两眼放光。

“问我要不要欢度一夜。”

“我靠！”顾楷晟兴奋的不行，“可以啊小帅哥，怎么着，你答应了吧，什么时候，今晚吗？他去找你？”

夏飞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着，你要来看现场直播？”

“哦不不不。”顾楷晟连忙摆手，“我是为你高兴嘛不是。”

“一夜情你至于高兴成这样？”

“这哪里只是一夜情啊！”顾楷晟嚷嚷，“你自己说你这些年，清心寡欲过的什么和尚生活？你这，看似是一小步，其实是人生的一大步啊！”他越说越兴奋，甚至上前来一拳砸在夏飞扬肩头，“终于从过去迈出来了啊！”

他下手没轻没重，其实砸的挺疼的。只是夏飞扬脸上表情分毫未变：“没有。逗你的，没接茬，没答应，没迈出来。”

顾楷晟一下愣住：“不是，你——”他停下脚步，重重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算了，这些年，好话歹话我都说了一万遍了。对牛弹琴，鸡同鸭讲。我现在知道了，说什么都没用。我都不稀得说你，这么久了，你到底是有多放不下，你以前那么喜欢的公路旅行你一次都没再去过，你连从上海回宁城都开不了车，兄弟只是心疼你，但是现在不了。你啊，自己心甘情愿自缚牢笼，随你便吧。”

夏令营结营那日是个夏日标配的大晴天，炎炎烈日，万里无云，天空一碧如洗，还好活动基本都在室内。

夏橙阳看着时间，本想着等最后再让夏飞扬和Anders打个招呼得了，毕竟时差摆在那里。没想到夏飞扬说他熬夜改PPT来着，没睡呢，于是便手机视频跟了全程。

“他舅，你好歹也是30 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年轻刷个夜也无所谓呢，注意点自己的身体。”夏橙阳举着手机损他。

夏飞扬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屏幕里自己最想见到的那个人，眼神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盼点儿你哥好吧。”

等所有流程走完已经是十点多，夏飞扬那边已经快凌晨五点了，夏橙阳实在是看不下去，赶他去睡觉：“好了可以了，我们这边结束了，你快去睡会儿吧，白天不还要述职报告吗。”

“没事儿，我述职是下午。”夏飞扬这么说着，也还是道了别，“行，反正仪式也结束了，Anders也跟我打过招呼了，我先下了啊。”

“嗯，晚安，赶紧睡吧。”夏橙阳这么说着，挂断了视频。

“妈妈！”Anders拉着施南跑过来，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Onkel舅呢？”

“去睡了啊。”夏橙阳收起了手机，“他那都几点了，他已经看着你从两点到五点了，你让他歇着吧。”

“哦……”Anders略有些失望的撇撇嘴，“还想让他和小施老师打个招呼呢。”

施南笑一下：“没关系，”他抬眼看着夏橙阳，似是犹豫了一下才问，“夏飞扬……不在国内吗？”

“回德国了。”夏橙阳道，她还想说什么就看见自己儿子眼睛直往另一边瞟，注意力跟着就跑偏：“Anders，你是不是看人家Kelly呢？”

Anders目光根本不收回来：“嗯……要告别啦，有点舍不得Kelly呢。”

夏橙阳笑着呼噜一把他的后脑勺：“怎么着，喜欢人家啊，不要你的一纯姐姐了？”

Anders不服气：“都喜欢不行嘛！”

夏橙阳笑出了声：“行行行，那你想怎么样，你想跟人家说点什么吗？不过你们反正一个多月以后又得见了。”

Anders没接话，似乎是在思考。

施南俯下身：“Anders，虽然你们下学期开学了应该还是很有可能会再见面，不过，有什么想法，心里想表达的，还是可以表达，没关系的。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Anders看他一眼，挺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叫了声“Kelly！”，快步走了过去。

施南直起身，一旁的夏橙阳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儿子：“我倒要听听这小子说什么。”

施南笑笑刚想说什么，只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卡在了嘴边。

他听见了一句他不能更熟悉的德语。

Du gefaellst mir.

三个单词，四个音节，从久远的时空深处走来，响在了他的耳边。

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听过德语，但他记住了，他记忆力那么好，怎么会记不住。

当时那个人说，就是那个意思，施南，一路平安。

身边的夏橙阳笑的前仰后合：“好家伙，这谁教他的啊，他那么烂的德语……”

“什么意思。”夏橙阳听见身边施南的声音，惊疑的，颤抖的。

“嗯？”

“刚才Anders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就接了：“哦，是德语。”她转头朝着施南，用那双和夏飞扬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笑意盈盈，“我喜欢你的意思。”

德语输入法为什么显示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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