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香菜,不要小葱的面,就是江哥的。”蔡景辉喊了声,下巴点了点那个人。
晏藜把面和烧烤放下,桌上已经有人认出了她。
旧城区就这么大,大部分都在排名靠后的几个普高和职高上学,晏藜瞥了一眼那个“江哥”的校服,不是十三中的红,也不是职高的黑,看样式应该是新城区一中的。
桌上有女的,化着浓艳的妆,穿的暴露成熟,一开始声音还压低着笑,等到晏藜收了托盘转身之际,那几个女生的嗤笑声陡地拔高了——
“……还真是她啊,无语死了,怎么哪儿都能碰见,苍蝇似的,讨人嫌……”
“……谁说不是呢,在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地就够恶心的了,出来了还得被迫看她那张虚伪做作的脸。真以为自己多高贵,装什么呀……”
“……再高贵不还得给咱们端盘子倒水吗?学习好顶个屁用,得第一又怎么了,屎盆子镶金边……”
屎盆子镶金边,这话真是够难听的。
晏藜欲要离开的脚步顿住,她脸上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冷漠表情,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那些人——搁在以前,她可能会骂回去。只是这会儿,对方人多势众,她打不过不说,再丢了工作,得不偿失。
只是她们话没说完,为首的黄毛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重重地拍了他旁边那女生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
“说什么呢,没长眼睛,没看见江哥还在这儿?骂人就骂人,干嘛提学习好这几个字,江哥学习也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胡扯什么呢……”
晏藜不自觉地,目光又移向刚才那人——才发现他也在看她,只不过表情没什么温度,好像也并没有因为黄毛女朋友的冒犯而生气。他们对视只有一瞬,对方就收回视线了。
晏藜大概懂了,这人是一中的,成绩应该不错,在这帮人里有着不低的地位。
她前脚走,听见身后周盈婼仓皇失措地道歉声,也是喊“江哥”,指名道姓地点她,“……我们……我们骂那个叫晏藜的,就刚才端盘子那个,不是说你。江哥你都不知道,那女的在学校有多贱,特别装……”
直到她进屋,听不见那些声音了,他也没有回一个字。
怪人。
晏藜不懂,放着大好的出身和前途,跑来和黄毛他们鬼混,怪。
江却直到晏藜进后厨了,才不着痕迹地收回余光注视。
他摆摆手制止了周盈婼还没说完的话:“没事,先吃饭吧。”
周盈婼微红着脸点点头,刚才在众人面前的飞扬跋扈消失得一干二净,“江哥大度,我敬你一杯。”
江却点头,却抬手护住自己的杯子,“我自己来。”
江却这是不抬举她,周盈婼收了手上的酒瓶,也不介意。桌上但凡见过江却的人,都知道他什么脾气,一直以来对谁都这样,冷淡疏离得要命,少有好脸色的。
江却喝了一口啤酒,辛涩的酒液从口腔流到喉咙,冰凉的温度勉强压住心头莫名的焦躁——他微侧过眼,又看向屋里没动静的后厨布帘。
黄毛离他最近,看江却放下一次性塑料杯,就歪着头凑了过来:“江哥,刚才那女的,不就是以前你问过我的那个嘛。可巧了,这家店是辉子他爸开的,那女的就在这家打工。我媳妇儿今天也在,她跟那个晏什么的一个班,你想打听什么,尽管问呗。”
其他人一听,尤其周盈婼一流,一下子来了兴趣,“江哥也认识她?江哥不是一中的嘛,怎么连这种小杂碎都认识?该不会是名声太臭,都隔着半条江传到新城区去了吧……”
江却默不作声。
晏藜,晏藜。这个名字,早就已经刻在他脑子里。
周遭乱嚷嚷的,江却眼前恍惚一下,好像又回到他十岁那年,在医院,周围也是这么多七嘴八舌的记者。他被父亲牵着,眼睁睁看着这个叫晏藜的女孩儿,对着话筒污蔑他母亲。
他眼里丝丝缕缕地泛起恨,然后一瞬就消失了。
黄毛他们摸不准他对晏藜的态度,面面相觑了一下,除了几个女的,没人敢轻易开口——看这样子,像是认识。哪种认识?要是关系好,他们可不敢乱说啊,可要是关系不好,他们倒是可以顺坡往上爬地多说人家几句难听的,讨大哥高兴。
江却看出他们眼中顾虑,垂下眼帘,“不用担心,有什么说什么。”
认识周盈婼的人都知道,她平生最恨十三中霸榜第一名:晏藜。
恨她什么?明明穷的要命,跟大家一样都是旧城区的,却喜欢装清高,成天摆一张死人脸,让人看了就晦气。学习好,但是不合群,不给她们抄作业,被老师作为正面教材训斥她们,等等。
江却早就听腻这些话了——一模一样的东西,黄毛以前就跟他讲过。这些话不是他想听的,他也从不觉得这些是缺点。
乌鸦群里出了只凤凰,所有的乌鸦都会嫉妒,要啄脏凤凰的羽毛才肯罢休——明明大家出生的时候都是乌鸦,凭什么就你成了凤凰。
江却见惯不惊了。
“没了吗?”他淡淡开口,看向周盈婼的眼神像攒了一丝凉霜。
周盈婼愣了一下,“没……没了吧?”这些罪状,难道还不够让人讨厌的吗?单拎出来任何一条,都是可以引起桌上所有人的共鸣的啊。
江却闭了闭眼,眉眼有一点儿不耐,正要开口,视线却忽然捕捉到那抹清瘦的身影。
晏藜抱着几瓶啤酒出来了,去了门口那一桌——桌上大多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微胖,穿拖鞋背心,啤酒肚格外显眼。
那些人笑得很大声,江却这桌听得清清楚楚。但不知道其中一个男人跟晏藜说了什么,她例行帮忙开了酒瓶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自顾自倒了一杯,满上,然后面无表情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几个男人都油腻猥琐地笑起来,第一个开腔那人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子,扔在晏藜的托盘里。
她转身回去,把钱折了折塞口袋里。到门口时,路边不知道哪儿来的流浪猫,好像还怀着孕,大着肚子匍匐到她脚边,刚叫了一声,就被她冷着脸跺着脚撵走了。
这场面,简直是现场给了周盈婼她们一个切入点。
江却的目光还没收回来,旁边已经争着抢着开始骂了——
“你们看吧,真是不要脸啊。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学生,大庭广众之下就陪酒卖钱呢,在学校的时候不是清纯的很嘛,我看她刚才那谄媚样呀,迟早跟那些站街的一路货色。”
“真够恶毒的,自己堕落就算了,连可怜的流浪猫都不放过……”
正说着,刚才逃走的那只橘色的猫,又拖着身子蹭到了他们这一桌,像是要讨吃的,被周盈婼一脚踢开,“滚开,小畜生,脏死了。”
那流浪猫惨叫一声,尖利凄然。
江却皱了皱眉,再开口,声音带着冷嘲,“你跟她——,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吧。”
她们这个圈子,大家都心照不宣了,抽烟喝酒鬼混的钱从哪儿来的,一个女生和一圈的兄弟谈个遍,在外面还有来钱的相好儿,懂得都懂。晏藜刚才原地跺脚只是吓吓那猫,周盈婼口口声声说她恶毒,自己却毫不犹豫上脚就踢了。最有意思的是,她们竟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大言不惭地说出来。
一桌子人都怔住了,气氛一下子冷到极点。
都没想到的是,江却竟然还有后半句,他讥笑一声,“也不是,你没她强。她靠自己挣钱,脏不脏的另说,最起码骨头不软。”
这是话里有话,点周盈婼她们几个呢,骨头软,人家端茶倒水陪酒卖钱,她们卖身子。
江却面前的面碗动都没动一下,他拿钱扔在桌上,站起来长身玉立的。
“这钱是今晚一桌的酒和饭菜,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对晏藜是有私怨,但那是他们的事情。他厌恨晏藜,和他看不起周盈婼她们贼喊捉贼的胡说八道并不冲突。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为了打听晏藜默认黄毛他们接近他了,跟他们打交道,让他异常的烦躁。
江却推开塑料椅子就要走,黄毛他们后知后觉,一个个站起来,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面面相觑地。
周盈婼她们脸都丢尽了,气得半死。江却前脚走,她们后脚就叫骂起来,叽叽喳喳地引来周遭不少人的注视,被黄毛一巴掌扇在下颌,“行了吧你,还嫌不够丢人?得罪了江却,咱哥几个都没好果子吃,你看你干的好事儿!”
周瞬间噤声,捂着脸悻悻地坐下了。
晏藜在后厨,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直到那群人吃饱喝足散去了,蔡景辉一路小跑到屋里,掀了帘子喊她:“晏藜,刚才对不住啊。”
“你知道,我跟黄毛他们玩儿,也就是想在学校寻个庇护,刚才那场面,我实在没办法帮你说话,只能当怂蛋。”
晏藜低着头,手里不锈钢钵子盛着还没拌匀的黄瓜和调料,她一边搅和,一边不太在意地回,“没事儿啊,我都理解。”
只是蔡景辉转身要走时,晏藜叫住他,问了一句,“刚才那个穿校服的,他叫什么?”
蔡景辉食指蹭过鼻尖,“好像叫……江却。”
“你打听他干嘛?”
晏藜扬了扬手里的钥匙串,“还能为什么,人家东西落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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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端盘子那个叫晏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