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第12章 鸡蛋面

奶奶还是在那天晚上离开了。

她看着自己的家人们都哭得泣不成声。

自己怎么也哭不出来，心里的后悔和自责却越来越多。

爷爷把平时心心念念，反复擦拭的核桃拐杖扔到了一边，还是坐在那个冰冷的长椅上，双手捂着脸。

妈妈还戴着当年奶奶套在她手腕上的金手镯，此时正倚靠着爸爸哭。

这一刻，她想回到那个穿越前的家里了，那里还有爱她的奶奶。

或许老人家此刻正在那个时空乐呵呵的看电视呢。

她反复安慰自己。

同样默默站在一边的，还有她的姑姑。

那天，也是这个她一直崇拜的女人，把她带回了奶奶家。

夏棉坐在那个如今空荡荡的沙发上，桌子上还有一些没剥好的核桃。

奶奶喜欢自己编一种小竹帘，铺在沙发上，她管这个叫凉席，并颇为骄傲的说这个有冬暖夏凉的作用。

那凉席上的片片竹子，已经被坐得泛了光。

奶奶每年都会及时清洗，再去晾晒，被套也是。

她说，这样能让每个房间都充满阳光的味道。

老太太前几年还用泡菜的大缸养了几条小金鱼，但很快就生了太多藻类，鱼也死光了，如今只剩下那个老旧的大缸，像这个老旧的房子一样。

奶奶的衣柜是红木的，真假不知，但那个大大的衣柜里只放了几套衣服。

衣服被她叠的像块块豆腐，无一不是白净的，掉了色的。

柜子最上一层，整整齐齐的放着一排毛绒玩具，和衣服所不同的是，他们各个色彩鲜艳，用一个落了灰尘的透明大塑料袋套着，封好。

那都是夏棉小时候的最爱。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不懂事，各个方面。

虽然每次回家，奶奶都会拉着她的手，说她又长高了，夸她更懂事了。

但她好像总是能让爱她的人失望。

她明明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有几个会拉着她往前走的朋友，有一个包容她小情绪的恋人。

但她依旧不懂事。

仗着他们的包容和忍耐一次次让对方失望。

心中像是有一个结，怎么也解不开了。

在小学读“丁香结”的时候，她还不懂。

“每个人一辈子都有许多不顺心的事，一件完了一件又来。所以丁香结年年都有。结，是解不完的...”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已经关机了。

奶奶的桌子上有几条数据线，歪歪扭扭的，被黑色胶带反复粘着补着。

充上电后，刚开机，就显示着有五六条未接来电。

有两条是许星洲打过来的，剩下三条是秋瓷的。

她给秋瓷发了个今天不回去的消息，就把电话给许星洲拨回去了。

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

“对不起啊，手机关机了，家里出了点事，我明天回学校再跟你说可以吗？”

许星洲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行，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来找我，我一直在。”

这一刻，夏棉很想对着手机对面的男生哭，但又怕他担心，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后，挂了电话。

厨房里有做饭的声音，不一会，她就看到姑姑端着一碗面，给自己送了过来。

姑姑没什么神色，给她放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是一个印了牡丹花的大碗，碗里热腾腾的面条上，只点缀了几颗葱花以及一个煎蛋。

夏棉想起姑姑也没有吃饭，自己这份又很大，就去厨房拿了一个小碗，给自己拨出一点后，端着那个大碗去了姑姑的卧室。

其实姑姑在隔壁小区租了房子，不过奶奶一直给她留了一件独立的卧室，那是这个不大的家里最大的卧室了。

夏棉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她想了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卧室里挂着一张很大的照片，是姑姑订婚的时候拍的。

照片里那个明艳的女子，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旁边站着的男子，低头看着她笑。

这件事，很早以前夏棉妈妈就和她说了。

男子是姑姑从初中就认识的同学，两人大学毕业后订了婚。

这张照片也是那时候拍的。

只可惜，在订婚后一个多星期的某一天，男子出了车祸。

那时，她只觉得这很戏剧性的经历。

但好像，从那以后，姑姑的性格就变了很多。

据说后来，姑姑又谈了一个。

这件事她知道的，并见过那个男人来奶奶家里和奶奶聊天。

“阿姨，我真的尽力去爱护她了，但是她那个脾气真的...”

小夏棉隔着一扇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着。

她好像听到奶奶叹了口气，然后椅子动了动。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有外人来家里。

小夏棉喜欢拖着自己喜欢的兔子玩偶，哒哒的跑去找姑姑玩。

她会扶着卧室的门框，看姑姑独自坐在床上发呆。

那副订婚照，一直被姑姑打理的很好，上面没有出现过灰尘。

每次看到小姑娘瞪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她都会招呼她过来。

“这么大还玩毛绒玩具呢。”

嘴上笑骂着，却把小夏棉抱得更紧了。

“可是我很喜欢这个兔兔！”

小姑娘坐在姑姑腿上，小腿一蹬一蹬的。

“为什么呢？”

姑姑把小夏棉的衣领拢了拢。

“因为这个是姑姑送给我的！”

她颇为骄傲的说着。

感受到自己被抱的更紧了，小姑娘抬头看去。

姑姑也低头看着她。

她透过小姑娘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到了憔悴的自己。

那天，姑姑给她做了一碗鸡蛋面，煎了一个鸡蛋放在面条上。

小姑娘先捧着碗吹了吹，然后拿起筷子，把鸡蛋戳开，分成两半。

于是，姑姑那碗只有白面的碗里，多了半个煎蛋。

像今天一样。

她像十几年前一样，扶着那扇有些发旧的门。

她看到，姑姑坐在那把椅子上，看着窗外。

桌子上扣着一个相框，是他们一家子的合照。

似乎是感受到夏棉来了，姑姑用袖子随便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过了好久，她才转过身来。

“吃饭吧，我们一起。”

她们坐在那张圆圆的小木桌上，两碗面放在一起。

像很多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