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第16章 第 16 章

辛苗被陈青禾拉着跑进学校，跨进校门的那一刹那，她腿上的那条筋跟被抽走了似的，立马变得软啪啪，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原本柔顺俏皮的短发乱糟糟的糊了一脸。

陈青禾被她扽的也停下了脚步。

他还没松手，掌心攥着的爪子却先一步抽离了。

“安全了安全了，我不行了跑不动了。”辛苗一屁股坐在地上，边大口喘气边摇手：“人没追来吧？”

陈青禾回过身，看了骤然变空荡的那只手一眼。

他不太适应的攥紧了下，又很快松了开来，垂落在身侧。

“没追来。”陈青禾曲膝蹲下，问她：“你没事吧？”

“有事！”辛苗说着，抬起头，委屈巴巴道：“吓死我了！”

她一张小脸煞白，明明没哭，但感觉下一秒眼泪就能夺眶而出。陈青禾看出来，她着实吓得不轻。实质上不光是辛苗，他也有些后怕，如果他刚才买可乐再回去迟一些，如果方才他们被那俩人追上……

他倒是不惧，最坏的可能性不过是跟他们动起手来，受点儿疼吃点儿亏罢了。

但辛苗是个姑娘。

他可以受伤也能忍得了疼，辛苗不可以。

可话又说回来，她刚才洒方便面渣的那急中生智的一下，实在是跟现在的样子判若两人。

陈青禾蹙眉：“你先站起来。”

大冬天，地上又脏又凉。

辛苗抱着膝盖哼哼： “不行，我腿还软着。”

“现在知道怕了。”陈青禾声音有些冷：“刚才哪来的胆子朝人洒方便面渣？”

“我靠，你还问我？”辛苗比他反应还要大，语气助词都蹦了出来：“你没看见刚才那个戴口罩的手一直插在兜里掏啊掏的，隔着衣服我都看出来那里头装的是刀，有我一只巴掌这么长呢！要不是我反应快，他万一拿刀捅你咋办？”

陈青禾当时也注意到了，但是并不认为对方敢真的持械行凶。

那俩人虽然长相老成，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得出实际年纪并不大，估计在十八岁左右，附近哪个学校的学生也说不定。且一开口，就是要钱，即便他和辛苗都说没有，那俩人也是不信邪地一直要。所以，他们求财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用刀伤人的可能性却不大。况且，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公交站牌，即使周围没什么人，天又黑了，但那也是个公共场合，旁边就是学校，街边的一串小店都还开着门，他们胆子应该没那么大。

但这只是陈青禾基于正常逻辑下做出的推测。

但凡稍稍出现一丁点意外，他也无法预测到后果。

陈青禾喉咙梗了几许，半晌，他掀开唇，不甚确定的问她：“所以，你是因为怕我受伤。”

“对啊！”辛苗重重点头：“准确的说是咱们俩，而且，我答应过方蕊阿姨要罩着你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陈青禾彻底沉默下来。

他屈膝半蹲在辛苗面前，腿僵硬到发麻，但他却丝毫未动，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此刻，陈青禾的脸色说不上好，却又不像是在生气，眉头浅皱起了一道褶，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辩，像是酝酿着一场盛大的暴风雨，最终，却又被强行压制在一汪深潭里。

两人都没说话，沉默对峙着。

冬日傍晚起了风，辛苗因为剧烈跑动而乱糟糟的发丝被吹落到眼前，扫得她脸上有点儿痒。

辛苗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将那两缕头发晃到一边去。

直到此时，陈青禾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右手，将她乱蓬蓬的头发拨顺，力道不大，更像是在摸摸头。

辛苗确实也这么误解了。

她愣了一下，立刻不满的撅起嘴。

这个动作有些莫名其妙的亲昵，但又算不上过分，朋友之间也是可以做的。但通常时候，她会这样摸院子里的流浪狗。

于是，辛苗神奇的脑回路又一次成功的跑偏了：“陈青禾，你干嘛跟摸狗一样摸我脑袋？”

陈青禾：“……”

他收起复杂的神色，站起身，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回不等辛苗反应，他直接掐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的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辛苗这会儿腿好多了，就是屁股凉嗖嗖的，就算陈青禾不拽她，她自己也打算起来。辛苗回过身，抬手拍了拍校服裤子后边的灰尘，拍完一转头，陈青禾正顶着一张扑克脸严肃的看向她。

“辛苗，你听着，我不需要你罩着。”他不仅表情严肃，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不需要将我妈或者是你家长的两句客套话当作必须完成的任务，你只需要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辛苗愣愣的仰起头：“什么意思？”

陈青禾避开她略显茫然的视线，少年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变得低哑：“……意思就是，不要因为我，去做危险的事情。”他承担不起万一的后果。

话音落下，辛苗彻底怔住，呆滞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半天，她迟钝卡壳的大脑终于缓了过来，刚准备开口，却被身后传来的“吱呀”声给打断。

两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

只见校门口保安室的门被人从里头一把掀开，紧接着，裹着保安服的大爷从里头走出来，看见他俩站在校门口，立马呵斥道：“你俩哪个班的？大晚上不回去在校门口干啥？”

辛苗实话实说：“大爷，我俩刚在校门口公交站牌遇到抢钱的了！”

“抢钱？！”保安大爷声音骤然拔高：“这还了得！”

……

五分钟后。

保安亭里，辛苗将刚才发生的事跟大爷完完整整的叙述了一遍，又借用保安大爷的电话给辛建强打了过去，叫他过来接他俩，这才作罢。

保安亭狭小的空间被大爷收拾的干干净净，里头的节能灯亮亮堂堂，小太阳取暖器源源不断的散发出热意。辛苗原本还委屈忐忑的心情也终于缓和许多。

她说完，有些口渴，手在校服兜里掏出了瓶可乐拧开。呲～一声响，褐色的汽水冒出白色泡沫来。她红着眼将可乐递给保安大爷：“大爷，您喝点儿。”

保安大爷被这心大的小姑娘逗得呵呵直乐：“唉我不喝这，你快喝吧。”说完，又看着站在一旁沉默着的陈青禾道：“男同学要喝水了自己倒，水壶就在旁边。”

陈青禾回过神： “不用了，谢谢您。”

语毕，他又将视线落到辛苗身上。

她捧着可乐仰头咕嘟咕嘟的喝着。

一口下去，还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如果不是她眼睛还红着，陈青禾是无论如何把她跟刚才吓到哭腿发软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那情绪转变的太快，快的令人匪夷所思。

他有些无法理解。

陈青禾收回视线，缄默的站在一边。

等一瓶可乐见了底，保安室的门也终于被人从外往里头推开。

“您好，辛苗是在这边……苗苗！”

“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青禾你没事吧？！”

“怎么会遇到抢劫的？！”

“人没事就好。”

“……”

辛建强来的很快，他不仅自己过来，连带着将赵锦华跟方蕊也一并捎带了过来。狭小的保安室霎时间挤了一堆人，门卫大爷被弄的没地方落脚，插空挪到门口给这两孩子的家长腾出位置。

辛苗被辛建强跟赵锦华围在中间，一个拉她左手不放，一个抓住她的肩膀将人在原地转了360度，不放心的上下左右看了个遍……辛苗任由她爹妈摆弄着，中间还不忘抽空往陈青禾那边看上一眼，发现他情况跟自己差不了多少，这才心理平衡了。

两家家长忙活了一通，直到确定两个孩子一根头发丝都没掉，终于稍稍放心。因为时间有些晚，学校里早就空了，辛建强打算明天再去找辛苗她们班主任说一下这个事情。

跟门卫大爷道别之后，两家人坐在车上往回走。

路上，辛苗和陈青禾在两家家长的盘问下，把今天在公交车站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主要是她说，陈青禾寥寥补充了几句。

在听到辛苗添油加醋的吹嘘自己急中生智把辣椒面撒到对面脸上的时候，赵锦华彻底坐不住了。

她回过身劈头盖脸上来就骂：“你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楞啊？你有没有想过这多危险？万一你没有逃脱，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他们要钱就给他好了，你缺那几块钱花？”

甚至就连向来都温柔的方蕊阿姨这次也主动站到了赵锦华那边：“是啊苗苗，真的很危险。”

赵锦华是真生气了，声音都打着颤儿，辛苗强烈怀疑，如果这不是在车上，她妈绝对会过来一把捞起她就揍。

可是辛苗也委屈啊，她明明保护了自己和陈青禾，为什么都说她呀？

辛苗忍了一晚上都没哭，这会儿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刷一下就掉出来。

她差点被人抢劫，急中生智救了自己和小伙伴，本以为能得到表扬，结果呢？被救的人说她不需要就算了，她妈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她……

辛苗委屈死了，抽噎道：“我知道错了你别说我了，陈青禾已经说过我了……你们怎么都说我呀？”

赵锦华气急：“你最好真的知道错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孩子已经知道错了，她今天估计都吓坏了。”辛建强也劝道：“苗苗别哭，你妈说的对，要钱给人家就行，安全最重要，青禾你也记住。”

“是啊，你叔叔说得对，任何时候人的安全都是最重要的。”方蕊也附和道。三个性格不同的家长在这件事情空前达成一致。语毕，她稍顿了一下，轻声道：“以后万一再遇到这种事情，你要注意护着苗苗知道吗？”

辛苗哭到一半，突然听到方蕊这么说，她连忙停下帮陈青禾辩解：“方蕊阿姨，陈青禾有护着我，他一直把我挡在他的身后。”辛苗说完，哽咽了两声，又忙不迭替陈青禾开解：“阿姨，你别说他了。”

“是吗？”方蕊应了声，没再说什么，左手却轻轻地覆在了陈青禾削瘦的手背上。

这晚上回家，老辛家召开了紧急家庭会议，一致决定为了防止两个孩子被打击报复，从明天起，由辛建强接送他俩上下学。不过在辛苗的强烈要求下，辛建强同意顺路捎上祝楠楠和裴松。

这一接送，就一直持续了一年半。

直到初二暑假，院里梧桐树上的知了又一次发出阵阵鸣叫时，才终于告一段落。

盛夏又至。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一切都在悄然变化着。

裴松和陈青禾先后迎来了变声期，嗓音又粗又沉。这就导致了原本就话少的陈青禾越发少言寡语，即使开口，也只是简短一个两个字眼；裴松倒是话依旧多，嘴也依旧损，像只鸭子整日嘎嘎嘎的叫个不停，但到底是有了“好男不跟女斗”的意识，再也没跟辛苗动过手；祝楠楠则在这段时间里猛然长个，身高直接突破一米六，直奔一六五，且人也瘦了，更美了，腿也更长了。

唯一没变的只有辛苗。

她的个头仍然卡在一米五八上，哪怕牛奶跟水似的喝着，依旧不见长，连早该到访的月经也迟迟未来。

或许是身体发育迟缓的原因，她的思维貌似跟不上同龄人，本该青春萌动、对一切未知都充满好奇的年岁，她仍旧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什么都不入脑。

对此，赵锦华愁的吃不下饭，辛苗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什么青春期不青春期，长大不长大的，都不重要。

她有祝楠楠有陈青禾还有裴松那个傻缺陪着一起玩儿，有雪糕吃有饮料喝，小日子美死了！青春不青春的随它去吧！

辛苗如是想到。

此时的她并不清楚，成长向来不是计划之内的事。

它往往随风潜入，无声无息，等某天意识到的时候，它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下章入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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