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也觉得自己简直祸从天降。
他反感自己被牵扯到这些事中,之前才对程鸢升起的那些同情之心在班主任燕老师来找他的时候,消失得荡然无存。
可是面对班主任,他还要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老师,我和程鸢很少说话。”
这些事情都是陈渊后来和她在信里说的。
据说当时燕老师看了他足足有一分钟,说:“不要重蹈覆辙,既然来了这里,就好好读书。你是男孩子,走错一步不要紧,但是程鸢和你不一样。”
陈渊当时想,这人怎么还搞性别歧视呢?
他也在信里把这句话当做玩笑话说给了程鸢听,却不知道看到信的程鸢沉默了很久。
当时程鸢也注意到重蹈覆辙四个字,便写信问他当初为何会来小港村。
这个问题程鸢一直没有得到答案,只记得当年学校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很多。
大概就在程鸢和陈渊被叫去办公室后不久,学校里突然多了一些关于陈渊的传闻。
有些事情是老生常谈了,无非是说他家里有钱,那会儿是改革开放第十年,许多有眼光的人抓住风口,一跃而上。
有钱不再是一种罪过,而是一种新风尚。
但也有人疑问了,既然陈渊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要从上海来他们这个小渔村读书?
看陈渊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不像是家里破产的样子,难道是来避祸?
关于陈渊的八卦,程鸢是从她的同桌口中得知的。
同桌那天神神秘秘地对她说:“听说陈渊在原来的学校里谈恋爱,所以才转过来的!”
爱情两个字对于懵懂的少年来说像潘多拉的魔盒,大家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却又害怕来自身边人异样的眼光。
所以他们谈论着别人的八卦,对那些东窗事发的小情侣抱有同情,又有一丝庆幸。
程鸢就淡定多了:“那又怎么样?”
她看上去对于这个瓜一点都不感兴趣。
同桌其实能理解她的反应,因为他们学校也有偷偷谈恋爱的人,大多是高年级的学生。
所以仅仅是谈恋爱一事,真的算不了什么,毕竟少年爱慕也是正常。
“可是……”同桌犹犹豫豫地说:“听说他们……那个了。”
程鸢:“?哪个?”
同桌咬咬唇,脸皮变得透红,憋了半天没再憋出来半个字最后跺跺脚:“阿鸢,你太纯洁了,我不好意思跟你说!”
“反正就是那个女生最后跳河了!所以他才转学过来的!”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后,程鸢听到了不下三个版本,有说那女生是上吊的,也有说那女生是跳楼的。
但是没人再说程鸢和陈渊的八卦了,一条人命可比一件可疑的恋情刺激多了。
程鸢回归了她平静的生活,从此也绕着陈渊走,不管那些传闻是真是假,她都不想沾染上半分。
也就半个月的工夫,陈渊的名声在小岗村彻底坏了。
就连程鸢的母亲也在一次吃饭时叮嘱她:“你们班上那个长得最白净的,你离他远一点,要真扯上了什么事情,就说不清了。”
父亲说:“鸢丫头是好姑娘,不会和那种人混在一起,倒是让二狗注意点,别和他学坏了。”
之前陈渊还没出事的时候,他在村子里给小孩子们发糖吃,收买了一波人心。
糖是个稀罕物,大人们乐得自家小孩子占这个便宜,当时还夸陈渊,说他是大方的城里人。
不过现在,大家听说他身上有人命官司就避之不及了。
程鸢去地里干活的时候,会路过陈渊家,大部分时候陈渊在屋子里,听说他嫌这里太热,要整日整夜地开空调。
不过也有一次,她在屋前看到了陈渊,陈渊在那边逗小孩玩,给他们抓糖让他们喊哥哥,神情温柔,不像是个坏人。
当时是周末,学校里不上课,程鸢去地里给父母送中饭,秋末的太阳在午间时仍然毒辣,拎着筐的程鸢汗流浃背。
她走路的时候有些发晕,大约是这几天生理期的缘故,她的嘴唇也干得不像话,像是一条快要渴死的鱼。
陈渊给了她一瓶冰水,“降降温。”
陈渊大概是有些可怜她的,他自己后来也亲口对她说:“那时候觉得你下一秒就要晕倒了,我怕你一头栽到地里。”
冰冻的瓶身让程鸢忍不住打了个颤,握着这块冰,她觉得头顶的太阳似乎小了一些,她终于可以抬头看清楚面前这个人。
陈渊看上去并没有被那些流言打扰,他低头看着她,一双眼睛像漩涡诱人深入:“这么热的天,你怎么出来?”
他问得理所当然,不过陈渊也发誓他只是随口一问,他看她快要晕倒了,觉得她的模样十分可怜。
程鸢不由自主退一步,她当时也是头脑发昏,才会说了一句伤人的话:“你看上去心态还挺好。”
这句话的嘲讽意味太明显,所以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陈渊沉默了。
她心里有些后悔,但是转身就走了,没有再去看陈渊的表情。
其实她这样做是不对的,她觉得自己那一刻的行为就和村里落井下石的人一样。
可她的手里还握着他给的冰水。
生理期不能喝冰水,至少程鸢不适合,但她当时不知道,所以后来肚子疼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中暑或者被疼死。
程鸢到后来也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哪一种才是更好的选择?
正如她当时的处境。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第一次月考。
按照往常的道理说,程鸢应该是第一名,从她第一天上学时开始算,她就没考过第二名。
不过长大后的程鸢回想那些事,觉得自己当年算不上天才,只能算有点小聪明,加上大环境的竞争还没有那么激烈。
所以她只要稍稍努力就能够拔得头筹,如果是二十年后,大概就不能了。
学校会在教学楼朝南的外墙上张贴一张红榜,张贴出前100名学生的名字。
第一名的名字会用金笔写。
程鸢一直都是第一名,可是那一次她的第一名被夺走了,并且在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她不再是毫无悬念的第一名。
陈渊这两个字压在了她的头上。
当大家问起,谁会是这次考试第1名的时候,之前大家会说:“一定是程鸢。”
可是现在大家却说:“不是陈渊就是程鸢吧,他们两个中的一个。”
这让程鸢很不爽。
不过也就是在第一次月考之后,那些没有经证实的流言消失了,大家总是对成绩好的人多一份敬畏之心,更何况陈渊一直不做回应,大家觉得无趣,也就不再讨论了。
这是程鸢从陈渊身上学到的第一课:无须自证。
程鸢的同桌对陈渊的态度也180度大转弯,她对程鸢说:“他长得那么好看,脑袋又聪明,被人喜欢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传出那些绯闻实在不能怪他。”
程鸢停下笔,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看小说看疯了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强者无罪,弱者有罪?男人无罪,女人有罪?
可是同桌眼神懵懂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也许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只要一个男生足够优秀,他就没有污点。
就算是有,大家也会说:“男孩子晚熟,从前不懂事嘛。”
程鸢看了她一会儿,说:“期中考试就快到了,你不着急吗?”
同桌立刻忘了之前的事情,下巴往桌子上一顿,垂头丧气:“怎么这么快啊?不是才月考结束吗?”
程鸢得以得了片刻的清静。
程鸢对于这次期中考也很上心,她觉得上次的排名只是一个意外,她不相信自己考不过陈渊,她上次比他也就差了一分而已。
程鸢还是时常去后操场看书,有时候会遇到打球的陈渊,他们偶尔会在操场门口撞上,但是彼此之间很少说话。
在这个年代,男生和女生各自有自己的小圈子,之间渭泾分明。
期中考后,学校放了一天假。
那时成绩还没出来,程鸢在家帮母亲干活,后来晚上父亲回来,程鸢在饭桌上大着胆子说起自己想考高中的事情。
父亲深皱眉,没说话,反而说起二狗要上小学的事情。
程鸢的心直直的往下坠,却没有一点办法。
母亲说起二姑妈家的女儿今年结婚,就像是某种命运的征兆。
程鸢问:“表姐哪里到了领证的年纪?”
“先办酒,之后再扯证。”母亲回答道。
弟弟二狗坐在她旁边,说出天真无邪,却让她胆颤的话:“我要吃喜糖!”
“没有喜糖。”
也许是弟弟一直去抓母亲的针线,母亲有些烦了,也怕针戳到他,所以故意用针提前吓他:“你再摸,它就扎你!”
程鸢问了一句:“那什么时候办酒席?”
“不知道哩。”母亲说:“她婆家想赖掉,谁让两个人已经住到一起了。”
也许是这句话刺激到了程鸢,在晚饭后她又鼓起勇气说:“爸,我想读高中。”
父亲抽了一口烟,长长地叹气:“好吧,你要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到高中,家里就供你。”
“差一分,差一名,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