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季过后,是新学期。
这个夏天对于程鸢而言是再寻常不过,但对于小港村而言似乎不是。
小港村搬来一户新人家,是一对母子,不过也有人说,不是母子,是保姆和大少爷。
程鸢偶然听到这个说法,略无语:哪里来的大少爷,来这穷乡僻壤?
但是村里的同龄人很起劲,于是“大少爷”成了村子里新的“孩子王”。
这事原本和程鸢没什么关系,直到程二狗也被他收入麾下。
对于这个同父同母却傻得可怜的弟弟,程鸢实在讨厌不起来他了。
太蠢了。
尤其当他拿着几颗花花绿绿的塑料糖来邀功的时候:“姐姐!我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了!”
“你又没去过,你怎么知道。”程鸢说:“你烦死了,别打扰我写作业。”
“我听城里人说的。”
城里人?程鸢皱眉,不由得冷笑一声。
方圆十里除了陈渊哪里还有第二个城里人?
进过城的村民可不敢自称城里人。
这个陈渊,不在城里好好呆着,来乡下秀什么优越感!
“他说了什么?”程鸢神色冰冷。
程二狗磕磕绊绊地背了出来,他的脑袋瓜没有姐姐那么好使,甚至有些笨,记住这些复杂的话对他来说很困难。
他其实也不能理解那是怎样一个世界,但他知道姐姐一定很感兴趣。
确实,程鸢仅从这零碎的片段中便构建出一个令人心向往之的新世界。
她手中的笔渐停。
程二狗也在这个时候问她:“姐姐,你想去城里吗?”
“嗯。”她不只是想去,她还想留在那里。
程鸢破天荒地问弟弟:“你不想吗?”
程二狗瑟缩了一下脑袋:“我不想,我想和爸妈还有姐姐在一起。”
程鸢自嘲地笑了,爸妈会把一切都给二弟准备好,对于二弟而言,他又何须逃离这里?
程鸢不欲多说,把五颜六色的糖还给弟弟:“你自己吃吧,我不吃。”
“你以后也少凑过去,小心被别人骗得骨头都不剩。”
新学期的第一天,班上来了一位转学生,程鸢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只觉得实在倒霉,他竟然转到她们班来了。
当时程鸢心里就预感,这以后的日子会不太平。
陈渊用泡泡糖收买人心,没一会儿他的座位上就围满了人。
程鸢冷眼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想到了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她觉得陈渊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他在这里找乐子。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当,就好像这世界的规则本来就应该围绕他运转。
程鸢当然不会多管闲事,她皱着眉头拨开人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把暑假作业拿出来整理。
她的同桌扭过头来与她说悄悄话:“听说那个转学生是你们村子里的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同桌和她感慨:“他长得可真好看,跟小说里的男配长得一样。”
陈渊确实长得好看,这一点程鸢承认,但是她不理解同桌的这句话。
同桌是个重度小说迷,经常低着脑袋在课上看小说书,好几次差点被老师抓包。
程鸢劝过她几次,不过她不听,程鸢也就随便她了。
在程鸢眼里,那些粉红色的小说书就跟毒药一样,是让人堕落的源泉,她是绝对不会碰的。
所以同桌冒出这句话来,程鸢只认为她是中了小说的毒,没救了。
但是同桌今天一直唠个不停,“听说他是从大城市来的,和村里那些……一点都不一样,不过你说他那么有钱,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知道。”程鸢冷硬地说:“也许是吃饱了闲得慌。”
“好了,交英语作业。”程鸢不想再听关于陈渊的一切。
同桌瞬间变成苦瓜脸,可怜兮兮地扯她的袖子:“好阿鸢,能不能通融一下?反正少一本老师也不会发现的,只要你和燕老师说作业收齐了……”
同桌往她的桌肚里塞东西,程鸢去拦她:“如果大家都和我这么说,难道我要拿着一本作业去和燕老师说作业已经收齐了吗?”
同桌是个娇俏的女孩子,圆脸杏眼,家庭条件在班上算不错的,最重要的是听说她们家只生了她一个,所以她一看就是被父母的爱养大的女孩子。
她顽劣且不爱学习,大约是没什么危机感,所以作业时常不做。
她撒起娇来也很可爱:“求求你啦,阿鸢,我一定会补好的。”
程鸢定住看她一会儿,问:“还差多少?”
“不多不多,只差12页而已。”
程鸢把手从她那里抽开,“那你还是去和老师解释吧。”
同桌不肯放弃,给她塞话本贿赂她,程鸢当然不会要,两个人拉扯的时候,老师进来了。
“怎么是燕老师?班主任去哪儿了?”同桌嘀咕不解。
“好了,大家安静,都回到座位上。”燕老师把衬衫卷到胳膊肘,拍了拍讲台:“从这学期开始,我就是大家的新班主任。”
之前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但是这学期她怀孕了,所以就由燕老师来当新班主任。
“现在我们先来介绍一下班级的新同学。”
“陈渊,你上来。”
当时大家都把目光刷刷的投向程鸢,大约是想程鸢怎么就变成了新同学?就连程鸢也下意识地站起来。
直到陈渊从最后一排走到前,自从老师来后,他就变得很正经,脸上戏谑的笑收了,他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同桌对程鸢说:“好巧啊你们两个的名字读起来一样。”
燕老师也说:“看来从此咱们班有两个chen yuan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同学们的哪个笑点,台下笑成一团。
而程鸢这个时候也发现陈渊把头发染了回去,头发也剪短了,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许多。
他皮肤白,不像乡间的男孩子总是黑黢黢的,所以难怪他一出现就吸引了全校的目光。
在这个年纪,大家都长得灰头土脸,难得出现一个模样周正的人,就成了许多人的青春。
陈渊从讲台上下来的时候,路过程鸢的座位,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屈起手指扣了扣她的桌子,意思是说他记得她。
程鸢的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程鸢承认他长得好看,但同时心里想:招摇过市。
她对他那个时候就是结结实实的,不存在相爱相杀的说法,她对他的讨厌不会因为他们两个性别不同或者他长得好看而夹杂任何其他情感。
开学第一天的英语课后,程鸢更讨厌他了。
燕老师让他们上台自我介绍,说实话,在80年代的乡间,英文和鸟语也没有什么两样,许多人也并不觉得这很重要,于是大家说着说着又变成了中文自我介绍。
只有陈渊说了一长串流利的英文,大家听不懂,但不影响他们觉得陈渊很厉害,再加上陈渊还有一个大城市人的光环。
同桌又和程鸢说悄悄话:“他说得好流畅,阿鸢,和你一样。”
程鸢是另一个用英文把自我介绍说完的人,只是她这样做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青春期的恶意永远来得莫名其妙,或许是因为她和陈渊同音不同字,又或许是因为他们同样用英文说完了自我介绍,学校里竟然有人开始传他们的八卦。
程鸢有些后悔那天没有藏拙,要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传到她父母耳朵里,他们大约会觉得自己在学校没有认真学习。
最近燕老师又借了她一本英文书,是一本英文小说。
这算是她第一次接触英文读物,也是她喜欢这门语言的开始。
和大家想的不同,程鸢并没有多喜欢英语,也不想把它作为炫耀的资本。她只是听燕老师说学好英语很重要,将来找工作也是一个长处。
虽然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从这里出去,但仍对外面的世界抱有期待。
周五的下午,学校放假。
程鸢作为值日生打扫完教室,关好门,去操场的大树下看书。
她最近越来越不想回去,她不知道要和父母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请求会不会被答应。
操场上有人在打球,是学校里的男生,这些人自己划了线,就连踢的球也是自己用废报纸捏的,程鸢对此不感兴趣,她看他们抢那个破球抢得来劲,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程鸢坐在树后面,像一个不起眼的小点,谁也没有发现她。
当然也没有发生任何的狗血事件,青春的底色其实是枯燥和乏味,程鸢不知道别人的青春是什么样的,至少她的青春是做了一遍又一遍的题和每天天不亮时摸黑起来烧早饭的周而复始。
程鸢看了一眼天色,知道自己最多在这里停留二十分钟,她几乎是掐着点走的,回去得太迟,父母会问。
她在树下坐得太久了,腿麻头晕,扶着树又站了一会儿,才往操场的出口走。
冤家路窄,她又遇到了陈渊。
陈渊出现在这里是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不过她也很清楚这和他无关,她把头一低,匆匆就要走。
偏偏陈渊叫住她:“程鸢。”
“什么?”她有些不开心他的不识眼色,不过她并没表露出来,正如她讨厌陈渊这件事情。
“你书掉了。”
“哦。”
这就很尴尬了。
程鸢从他的手上把那本英文原著接过来,这时听他念了一遍书名:“the little prince,你在看这本书啊?”
可惜程鸢并没有和他交流的想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