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终于把逃家的大儿子劝回来了,缎君衡的心情非常美好,就算宙王驾到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给王上宣布这个好消息。
但还是不要让王上知晓臭小子的存在,才更为妥善。
月色朦胧,庭院寂静。用过晚膳后玉辞心一家就跟随魅生去了提前收拾好的客房,明日玉辞心的生魂就会被缎君衡放入魂灯中,如此,只余下今夜可供他们一家四口短暂相聚。
“我会耐心地等待。”殊十二抓着槐破梦的衣角,在缎君衡术法的协助下,槐破梦已经不似先前那样憔悴,“我与父亲总会等到的......”
他的眼眸轻轻落在槐破梦与玉辞心身上,纯白无邪的瞳孔深处绽开一小朵深色的花朵,似要把一切都围住,把自己的幸福牢牢包裹在花瓣深处,这样才能完全守护,“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无论多久,我们一家一定会团聚。”
“我知道,十二。”槐破梦轻拍殊十二的手背,让兄弟放松些,别一直绷着神经。生死一遭,他倒算是看开了,只要有家人在,他就一定会有归处,“母亲,您真的信任他吗?”
“我一开始并不信任戮世摩罗。”玉辞心靠在剑之初肩头,金色长发垂落在男人宽厚带着厚茧
的手心,无端惹得一阵瘙痒。玉辞心说道:“但我别无他选。”
那日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巨龙,一个小孩儿站在巨龙背上,放出火焰燃烧一切,巨龙也趁机抓走自己飞离了战场。
随后就遇见了戮世摩罗,交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戮世摩罗是玉辞心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唯一遇见的选择,她赌上一切,包括自己的两个孩子,换来了名为‘王翠花’的伪身份。
所有的一切,玉辞心都看在眼里,尽管戮世摩罗十分危险又离经叛道,但——不得不说,应允的事一个没落,全都尽心尽力为她办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或许戮世摩罗远远算不得一名正人君子,但他履行了承诺,玉辞心也将付出自己的信任,以此等价交换。
“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辞心。”剑之初越听越心疼,如果当初的他信任妻子,或许他们一家早已幸福安稳地过着隐居生活了。
“逃家这么久,有交到朋友吗?”庭院内,戮世摩罗和缎君衡一起坐在石凳上,吃着缎君衡特意藏起来的鸡腿。不过缎君衡对儿子的际遇很感兴趣,在他不曾看见的地方,小空过得好吗?有鸡腿吃吗?有没有到处惹事?
“我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帅哥,仰慕我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戮世摩罗开始扯皮,一张嘴就喋喋不休,被老父亲眼疾手快地塞了一只鸡腿。
“也有,改天要有机会,我介绍给你认识。”戮世摩罗的脑海中陆陆续续浮现出皇旸月怜和拂樱几个的面孔,不过拂樱估计不会赞成‘好友’这个称呼。他俩互坑的时候可不少,当损友还差不多。
“其实质辛知道他头顶上还有个大哥。”缎君衡用手帕抹去手上沾染的油渍,笑得和缓温柔,“为父从未向他隐瞒过你的存在。”
“为父告诉质辛,他的大哥是个长不高的豆芽菜,但天赋很高,是难得的奇才。他不信,说谁能有他厉害。后来他也离家出走了,为父更觉你两不愧是兄弟,都欺负十九这个乖孩子。”
“总得有个人留在你身边吧。就算是狐狸也会想要有人陪伴,不是吗?”
缎君衡灿然一笑:“没错。”
“质辛的事,你就别掺和了,交给十九和他化吧。”
“?”戮世摩罗吃惊地看着石桌对面的老头子,这话听着很反常啊喂。
“不孝子,仗着有魔之甲就到处作,本来就长不高,还成天作大死把自己的身体搞这么糟糕。”缎君衡苦恼地摇头,作痛心状:“为父有两个不孝子,为父命苦啊,一个两个都不听劝!要是哪一天为父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不如直接给为父一条白绸上吊算了!”
“其实我直接捅你一刀比较快。”戮世摩罗揶揄道,他明白缎君衡只是担心他。
“嘴皮子功夫又上一层楼啊,臭小子。”缎君衡作势要打,却只是敲敲戮世摩罗的头,末了又从乾坤袖中掏出这些年来他炼制的各类法器,全推到戮世摩罗眼前。
戮世摩罗毫不推辞,照单全收。他小时候出门猎杀恶鬼,一直都是缎君衡提供各种法器来以防各种突发情况,如果要问那时候的他拥有最多的是什么,他能从缎君衡送他的乾坤袋里拿出一众高级法器。
那时是因为魔之甲暂时无法正常运作,而现在,他已经可以凭着身上穿着的魔之甲硬抗地冥的招式了,自然不再需要这些法器。不过可以转手给十九和他化送去,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见戮世摩罗收下所有法器,缎君衡高高兴兴地坐下,自己也从食碟中拿了只鸡腿吃。
“老头,既然你自封中阴界第一控灵术高手,有没有能限制人的灵魂的控灵术法诀?”
“哦?你终于愿意继承我缎氏家业了?”缎君衡差点一蹦三尺高,终于让他逮着继承人了。
戮世摩罗回给他一个‘做梦呢’的眼神,脸色很是烦躁,当然,这烦躁并不是针对缎君衡,而是另有其人:“遇到了个棘手的家伙,他之体质殊异,能可无限轮回,且每一次起死回生都会比上一次更强。”
“哈,那小空你能确定他是单独的,活着的生灵吗?”
“什么意思?”
“那人是否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思维、自己的灵魂?”
“有。”
“那为父的控灵术或许可以短暂限制那人。”缎君衡自信地掐着法决,淡淡的紫色光晕从他身上散出。这是控灵术,是中阴界第一控灵术宗师缎君衡施展的术法。
此时的他站在庭院中,正对着自己的儿子,说:“来,小空,让我教授予你未学会的那部分。”
“这才是控灵术的奥秘。”
中阴界并不森寒,月光曾照在父子俩身上,薄纱般轻柔,如今明月又再次高悬于顶,他们仿佛再度回到了从前,那时十九在石桌上练字,缎君衡在庭院空地上教他控灵术……戮世摩罗如今确信了,他终究还是得到一点温暖的光照。
很快地,来时一行四人,回去时只余下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孩儿,另加两盏魂灯。
“好好隐退,不要再在江湖上奔波。”回到苦境时,戮世摩罗将坐标定在了碎云天河,刚一落地就整理衣摆,而后拂袖,转身利索地往外走。
应允的事情他已经办完,剑之初一家的事已经不再需要他插手了。身为在场三人中唯一一个还身在江湖中的人,他该主动离开这片平静之地,不让江湖与纷争再度打搅这里。
剑之初抱着妻子的身躯,朝着那默默离开,渐行渐远的身躯颔首道谢。接下来的日子,他将在碎云天河守着妻儿,并在戮世摩罗传来讯息时,履行他们一家应允给戮世摩罗的事。
戮世摩罗直接化光前往了深邃之森。
这次时间来的巧,皇旸月怜已经回返住所,正好可以和她商量一些正事。
“我们一同前往曦和顶。”他这样告知皇旸月怜。又是瞧见皇旸月怜牵着一位金发兽耳的姑娘,还挺眼熟……
“你真把她给带回来了??”戮世摩罗震惊一把拽过皇旸月怜,拉着人一起背对着兽耳姑娘讲悄悄话,“你要杀了我吗,祖宗?”
“你不就是想要我把孔雀带回来吗?”皇旸月怜嫌弃地挣开戮世摩罗抓着自己的手,极力维持自己的涵养,“不然为何要告知我琥珀在那里。”
“你该提前知会我一声啊,我的祖宗诶!”
“知道啦,下次一定。”皇旸月怜牵着琥珀步入提前知会侍女准备的客房,直至安顿好胆怯又明感的同族,皇旸月怜与戮世摩罗一同去了西边的小院,那是他化阐提的住处。
但在到达他化那处前,皇旸月怜发现她种在药圃的珍贵天材地宝被人给拔了。
“消消气消消气,气多了容易长皱纹,到时候变得比阿婆更阿婆可就不好看了。”现在轮到戮世摩罗汗流浃背了,改天还是得找拂樱揍凝渊一顿。
“赔我!”辛辛苦苦一圈,一朝回到百年前,皇旸月怜气得够呛。
“我赔我赔。”
他化阐提觉得好笑,他这位名义上的大伯,似乎还挺怕医师姑娘。
皇旸月怜是应了戮世摩罗的请求,在他们两个前往曦和顶前最后一次来给他化阐提复诊。这位魔皇陛下身子骨很好,生命力顽强,被戮世摩罗拖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脸白得和尸体几乎没两样,照样被她这素手医仙给抢救回来了。
趁着那边医师给病人检查的功夫,戮世摩罗掏出一个黑色乾坤袋塞进黑色十九怀里,他说:“给,这是老头炼制的法器,必要时可以保命。”
“父亲他……”
“老头不让我掺和。”戮世摩罗简要说明了缎君衡的意思。
黑色十九绝对信任自己的父亲,既然父亲明说不让兄长小空参与,必然是有什么理由。以及,他几乎是在戮世摩罗说话的瞬间,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件事——兄长小空已经不再排斥他了。
看来父亲说的没错,兄长从来拒绝不了真心。
想起已经拆开的给自己的锦囊里的信纸上的内容,黑色十九了然,麻利地收下怀里的乾坤袋。他又抬起头,蒙着眼带的脸望着戮世摩罗,短暂沉思后嘴唇嗫嚅,淡淡地说:“……兄长……”
戮世摩罗看在眼里,也没错过这一声极低的称呼。
“抱歉,十九。”
“之前我不该那样冷脸待你。”
“无事,兄长。”黑色十九兀自侧过身,让戮世摩罗只能看见他的半张脸:“十九理解。”
十□□坏了,这是戮世摩罗的第一想法。
十九生气了,这是戮世摩罗的第二想法。
他轻叹一声,即使他们两人身量相仿,不妨碍他有着兄长这一层身份,不妨碍他探出手,摁在黑色十九肩膀上,拍了又拍。他真诚地,笑吟吟地说道:“……若是遇上难题,可以向我寻求帮助。”
“虽然没见过传说中的小弟质辛,但我可是长兄,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我明白。”黑色十九点头。他不擅长算计,这是事实,但他已经成长,跻身中阴界三大剑客之一,自身武力已是极强,若非陷入绝境,他绝不会向兄长小空求援。
毕竟父亲已经打过招呼了。
你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不转过身正面看我?
小弟生气,大哥遭罪。戮世摩罗很想仰天长啸,但这儿还有皇旸月怜和他化阐提在,他要脸。
干脆下次送份礼吧。看着十九那一条又长又顺的白发,以及绑马尾用的红白色发带,戮世摩罗偷偷在心里打定主意。
十九一直都用着当年他送的发带。
也许……十九才是这个家最固执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