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浮沉录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无人能却长城景

无忧冷冷一笑，言：“你连哄带骗，把我带到北蛮，却说是临时起意。你们世人的谎话真好说，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要别人替你们冒险。”

“我无法向你解释，只有等我阿爹醒了才行。”

“你还要解释什么？”无忧冷冷一笑，泪水从眼眶中破落。

她能理解喀尔丹羽救父之心，又能理解，北蛮陷入无主之地的险境，可她无忧，一旦打开结印，此后无涯大陆，就是她的地狱！

“把寒竹拿下。”

“你要干什么？！”无忧惊愕的抬起头，看着迅速被护卫控制住的寒竹，冰冷的刀刃割进了寒竹的皮肤，鲜血渗湿她僧服的衣襟……

“请你让我父亲苏醒，寒竹、解药，我都给你。”

无忧悲愤的望着喀尔丹羽，又颤抖着望向咬着牙不喊痛的寒竹。

“好。”

“小悠！”

无忧现在身边能靠得住的人，只有寒竹，如果没了寒竹，她孤苦伶仃一人，出不了北蛮，就会遇到各种各样能活剥生吃了她的人。

“寒竹在，小悠才能活着。”无忧强笑了一下，接着转身走向了北蛮王。

她看着沉睡的大王，犹豫了很久。

“那我能使用我的力量吗？”

“不能。除非是你认为正确的事。”

“正确的？我要是被人骗了怎么办？要是被人威胁呢？”

“被人骗被人威胁，也要看这件事你觉得值不值。”

你若喜欢花，昂贵的玉石可以去换一朵你喜欢的花。你若喜欢玉石，花也可以换玉石。

无忧伸出手来，运气造出结印，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神力许愿，请求无穷之力，唤醒沉睡的北蛮王，让他能和儿子团圆，让百姓心安。

被冰封心脏的喀尔丹王，心口慢慢有了温度，他的血液流遍全身，温热的身体换来了苏醒的灵魂。

而喀尔丹羽也信守承诺，给了无忧解药，并放开了寒竹。

寒竹连忙喂无忧吃下解药，并问她有没有什么不适。

不适倒没有，但她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溪流，在从心脏缓慢的向周身流去。

她还能感觉到，她的感知在无限的被发散出去，仿佛整个天地都有她无穷的观识，四处都有她的踪影。

苦海女在每个人的心间，每个人都渴望苦海女。

“阿爹……”

“阿羽……”

北蛮王看向无忧和寒竹，喀尔丹羽觉察到，连忙说这是他找来的神医，大津的神医。

无忧抬起头，看向面色红润的喀尔丹王，道：“您的心脏被冰封住了，没有人能做到直接冰封内脏。”

喀尔丹王先是对无忧言谢，然后才讲起他受伤的来由。

那是今年夏末的时候，西北长城缺损，汉子们在那里修补，为了关切他们，喀尔丹王亲临长城，慰问他们。

“这是北蛮的惯例，王上总会体察民情。”喀尔丹羽解释。

“却不曾想，被一只精怪伤害……”

“精怪？”

“其实不算是精怪，而是雪鬼。”喀尔丹羽看向无忧。

“雪鬼又是什么？”

“超出三界外的，一种传说地灵。但它不是真正的地灵，只是超出三界的都叫地灵。”

“传说？”

“无涯大陆，已经有几千年没有雪鬼的音讯和踪迹了，没有人知道这东西到底什么来历，但它可以冰冻人心，甚至冻住人身！”

大王的亲身护卫说话，他的伙伴，就是被伤害大王的那一只雪鬼给冰冻在了长城上，在冰里饿死的。

后来喀尔丹王为了犒劳无忧和寒竹，决定宴请他们，却被无忧拒绝了，她说她只想离开沦阳。

喀尔丹羽有些犹豫，他说要等他世子大典结束再说。

之后无忧和寒竹就一直被关在那间房子里。喀尔丹羽下令将见过无忧的宫人都暗中杀死了，现在无忧和寒竹就是喀尔丹羽从大津请来的神医。

房子里昏暗无趣，冬日又寒冷无比，仅仅一个火炉，两个人就一直坐在火炉旁边。

无忧身上的腐烂在慢慢生长，她有了呼吸，也又有了心跳，可她却笑不出来，也睡不好觉，担心会不会有乐川水鬼找来，担心会不会有别的人发现她的身份来要挟她。

“小悠……”寒竹把自己的袈裟裹在无忧身上：“还怕吗？”

无忧看了看袈裟，又抬眼望着寒竹下颔的伤口：“还疼不疼？”

寒竹摇了摇头：“不疼了。但我们总要想办法离开这。”

听到寒竹这么说，无忧思虑了半天，才站起身，来到屋门口喊起来：“有没有人，我要见世子，有没有人？！”

“女先生，世子说他今日昏定后来见您！”

门口的宫娥对无忧说话。

“真的吗？”

“是的是的。”

无忧回头笑着看了寒竹一眼，道：“放心，一定能离开。”

“你是苦海女，他真舍得放你走吗？”

昏定后，喀尔丹羽亲自来带走了无忧。他牵了两匹马，带着无忧来到了沦阳城墙上。

星夜月明，万里长空。

喀尔丹羽给无忧披上厚实的毛领披风，二人站在夜风里，望着远处。

“你知道这里的尽头是哪吗？”

无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长城外是什么你知道吗？”

无忧看向喀尔丹羽。

“是雪域。雪鬼藏身的地方，但已经很久没见到过雪鬼了。”

无忧皱起眉头：“你阿爹被雪鬼所伤，这不就说明了这件事？”

“小悠。”喀尔丹羽扭头看着无忧：“你来无涯大陆这么久，学到了什么？”

无忧眨了眨眼睛，将目光移向黑暗的远方：“我不知道。”

“你认识我，学到了什么？”

“欺骗。”无忧毫不犹豫的回答。

喀尔丹羽笑了笑，点头道：“对。”

“有人和我说世人都爱说谎，可我一路自南到北，只遇到你一个骗子。”

“人的本性就是信任，但我长大了，就学会了欺骗。”喀尔丹羽低了低头，接着说：“我是北蛮王子，也想成为你的朋友，所以我带你来到这里，又把知道你身份的人都杀了。”

“所以你不是我的朋友。”无忧的话依旧这般决绝：“从你拿寒竹威胁我的时候开始。”

“和我想的有些差距，我以为是你知道我利用你开始。”

“寒竹是无辜的，她也是拿赤诚待我的人，你虽手段下流，但我也不能拿寒竹试你卑鄙与否。就算是如今你把我困在沦阳一样，我知你不是纯良之人，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再次信你会有良知。”

“你有办法让雪域封锁吗？”

无忧笑着摇头：“无穷之力只对无涯大陆有效，对三界外的东西是没有效的，就像是无穷之力不能用在我自己身上一样。”

“你也是传说地灵。”

无忧点点头：“我母亲是真正的地灵神仙，我什么都不是。”

“那你能让我阿娘活过来吗？我很想她。”

“死去多年的人，等我让风把她的灰烬聚集到北蛮时，你也老死了。”无忧摇摇头。

“你有想念的人吗？我阿娘就死在长城下，小时候阿爹带着阿娘去长城，阿娘得病死在了那里，就葬在那里。”

无忧想了想，说：“当然有，只是太远了，他和我。”

“是秦五郎吧？”

无忧看了喀尔丹羽一眼，点了点头：“我能想念的人很少，他没有骗我，他甚至放我离开。”

“你怎么知道他不骗你，他是五皇子，他也有一日会想要利用你。”

无忧没有接喀尔丹羽的话，就问他什么时候能让她们离开，喀尔丹羽说等无忧陪他去过长城再说。

他们坐上了马背，从此夜策马奔腾，朝远方耸立的长城而去。

长城在极西北处，距离沦阳有三百里，他们要快马加鞭三天路程，才能到达长城之下。

“为什么要去长城？”

“我要你亲眼看一看长城之外的世界，再决定要不要离开……”

长城之外的世界，就是雪域，一个被冰天雪地覆盖的地方，一片茂密的森林，一座极高的雪山。

那好像是另外一个无涯大陆，但有无从而知那里属不属于人间。

一个只有冬季的地方。这里的传说，久远到人们已经忘记了传说的内容，没人知道雪域的来历，也没人知道雪鬼的源头是什么。

“我从小就梦想着长城外的世界，我在想那里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间。我只去过一次，阿娘死在了那里后，我再也没去过。

究竟大津为什么要在那里建长城，就像隔绝大津和龙族、魅族那样。”

“大津和北蛮就没有。”

“那是因为大津将北蛮视作附属，囊中之物。大津从不怕北蛮。”喀尔丹羽坐在火堆旁，可笑的摇摇头，继续说：“大津皇帝见识过乘风驭雨的龙，知晓未来神秘难测的魅，肯定也知道，毫无认知的雪域。他怕这些族人，因为他不怕我们，所以不建长城。”喀尔丹羽抬起头，火焰在他的瞳孔中跳动着金红的身姿。

无忧似乎听出来了喀尔丹羽的话中话。

“我们世世代代守护着长城，守护着北方疆土，但我们换回来的只有未知。未知的大津，未知的雪域，未知的一切。如果没有去寻找苦海女这一遭，我甚至不知道，无涯大陆竟然这么大。”

“你们没有出去过吗？”

“北蛮人游牧为生，离开了草原戈壁，他们都不知道可以吃什么喝什么。”

这就是喀尔丹羽对长城外面的好奇。

他好奇的不单单是雪域，可以说他最好奇的，是大津，是如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津，是不惧怕北蛮的大津。

他想知道的不是危机四伏的雪域，而是如何让大津害怕北蛮。

可恐惧，也是战端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