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鹤感到异常疲惫。
海狄从她手中接过昏死的阿斯塔,抬到了后座,非常熟练而简单地用旧布条包扎。“怎么回事?”海狄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问安鹤刚刚发生的事。
“我不知……道。”安鹤扶着额头,察觉到黏腻的触感时,才发现手上全是鲜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阿斯塔的。
她好像,短暂地失忆了一下。
细究起来,也不是失忆,更像是灵魂被挤走,一种未知的东西接管了她身体的控制权。她像一个平静的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身上腾飞出密密麻麻的鸟群,看着自己跑下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跑向阿斯塔。
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记忆就变得异常混乱了,直到海狄的车轮声将她惊醒,她才收回意识,发现阿斯塔倒伏在她肩上。
安鹤放下手,耸肩:“我可能又犯病了,就是我说的,精神疾病。”
她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在心理咨询室,医生说这叫“解离”。
是解离吗?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毕竟刚刚她并未遭受不可承受的创伤。
“你真有病啊?我以为你说着玩的。”海狄深吸一口气,“那群渡鸦,跟你有关?”
“大概?”安鹤歪头。
海狄的神情变得很古怪,她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赶紧将安鹤推上车:“走走走,先回去,你这人太奇怪了,我得把你上交给组织。”
安鹤隐约觉得,海狄急切得像是怕她跑了。
车子重新回到通往要塞的路。
安鹤坐回了后座,阿斯塔枕着她的腿。
尽管她很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阿斯塔的身体,但鼻尖萦绕的血腥味,让她控制不住回想阿斯塔的伤势——阿斯塔割断了自己的右手,腿也被炸断了,以此为代价,阿斯塔完全地炸死了一只骨蚀者。
而那些散落的骨头,被其它骨蚀者带走了。
“她还能活吗?”安鹤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抖。
海狄更加迅猛地开着车:“不好说,第九要塞的医疗水平,不够高。”
海狄的语气里并没包含太多感情,她甚至畅想了一下,扬起嘴角:“如果救不活,我们会为她举行葬礼,你听说过大象对逝去同伴的葬礼吗?就像那样,我们会围起来,对阿斯塔的遗体致以敬意,轻轻触摸她的额头、手心和脚踝,触碰我们最常接触的部位,悼念她。”
“像阿斯塔这样的战士,我们还会为她建造一座丰碑,她的名字会刻在碑上,和石头一起永远地存活。”海狄似乎已经在葬礼现场了,她打了个响指,“很酷。”
“你盼着她死?”
“那倒没有。”海狄哈哈一笑,“但是死亡对我们而言,是很平常的事。”
安鹤瘪瘪嘴,海狄的反应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因为很平常,所以能淡然地接受。安鹤已经见识过了,荆棘灯的生死观很难用常识去理解。
“不过,我还是希望她活着。”海狄说,“我十五岁起就和阿斯塔搭档,老实说我很讨厌她,她很死板,原则性太强,所以我们出行的时候总是吵架。”
海狄顿了顿:“但是吧,我也很欣赏她,你别看她之前拿枪顶着你,实际上她救过很多人,加上你得有十三个。有她这样的人在,要塞才会变得更好。”
海狄哼起了歌,将车子飞快,飞溅的砂石蹭到轮胎上的钢刺,噼啪作响。
她从背带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块长方形的金属,转头递给安鹤。
安鹤用衣服蹭掉掌心的血,接过来,发现那是一个陈旧的口琴。
两边的金属很光滑,看得出经常擦拭,很干净,和这满车的破铜烂铁完全不像,“这是什么?”
“阿斯塔的口琴,每次外出她都会交给我保管,等回去时再还给她。”海狄瞥了昏迷的阿斯塔一眼,“在要塞的时候,她用它来吹奏古老的调子,老实说,可难听了。”
“就是你刚刚哼的那首?”
“是的。”
“你哼得也很难听。”
安鹤有心帮阿斯塔扳回一局,海狄明显趁人昏迷说人家坏话,看来她们平常关系真的不怎么和睦。
不过,安鹤没想到,看起来严肃粗犷的阿斯塔会有这种爱好。
“哼。”海狄重重地表达不满,“我只是随便哼哼,艺术在这里没有太大的意义,生存才是大家最关心的事。”
她闭了嘴,但片刻后,她又开始哼起小调。“奇怪,这旋律,怎么进了脑子就不走了呢。”
安鹤用心听了一会儿,那是首陌生的曲子,悠扬,有很多转音,在她家乡,像是北方大陆上会流行的那一类民调,时而豪壮,时而深沉。
但海狄哼起来像是抽风。
在这样的旋律中,安鹤看到远处的雾气隐约出现了一道高耸入云的城墙,这个人造物拔地而起,将荒原阻隔。隔得太远,看不清由什么堆砌而成,但昏沉的太阳光在上面留下了反射的弧线,显得光滑而冷峻,不像是砖块和混凝土。
看来,那就是第九要塞了。
安鹤小心地挪了下发麻的腿:“海狄,嵌灵是什么?”
“嵌灵啊,你刚刚不问我,我还以为你知道呢。”海狄稍稍有些惊讶,她眨了眨眼睛,还是耐心解释。
“嵌灵是我们的精神力幻化,可被召唤,可被看见,可辅助进攻。像我们这样觉醒了能力的,被称作嵌灵体。你瞧见我的小松鼠了吗?可不可爱?”
“可爱。”安鹤觉得她在炫耀,“大家都会觉醒吗?”
“当然不是。不如说,非常稀少,两三万人里才出一个。”
“那,为什么会变成嵌灵体?”安鹤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
那些渡鸦出现的方式,和海狄的嵌灵很相似,如果那是安鹤的嵌灵,她只能想到跟之前的抓伤有关。
难道,她因祸得福了?
绝不可能,这是小说女主才会有的配置。
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她头上呢。
但海狄给出的答案出乎意料:“我们这种能力来源于我们的母亲。”
“嗯?”安鹤停止胡思乱想,起了好奇心。
海狄判断着进入要塞的时辰,缓慢开口:“我们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搞懂嵌灵体的来源——感染了骨蚀病、且在潜伏期就愈合的母亲,生下或培育出的女孩,小概率会觉醒嵌灵。这些母亲是低活真菌携带者,但神奇的是,她们的孩子完全对骨蚀病免疫,即便受伤也不会异变。”
海狄形容:“就好像母体成了屏障,将疾病拦截,演化出特殊能力作为礼物赠送给孩子。”
“不过,这个结论并不能倒推,染病的母亲不是都能生下嵌灵体,这个概率仍旧很小,小到我们仍未摸清这个规则。”
听起来,这像是骨蚀病留下的BUG,在侵蚀人类的同时,人类的躯体也与之对抗,神奇地演化出某种剑走偏锋的机制。就像长期被虫子困扰的植物,会演化出相应的毒素。
这颗星球上的生物,此消彼长,就是这么奇妙。
海狄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件好事?”
安鹤小声问:“不是吗?对骨蚀病免疫,听上去很幸运。”
“很遗憾,嵌灵体普遍活不长久,我们会比别的孩子长得更快,身形也更大,但我们的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岁,加上战斗伤亡,这个数值锐减,三十岁就算是长寿。大多数小孩的觉醒年龄在十五岁,我刚觉醒五年。”
海狄说,“所以大家并不认为这是件很好的事,并且风险太大了,不会轻易去尝试孕育嵌灵体。”
“不过。”海狄语气轻快起来,“阿斯塔都三十一啦,说不定未来能将寿命大大延长呢。”
她一直很乐观,听起来很有希望的样子。
安鹤又看了一眼伤口,奇怪,那她怎么也会觉醒?
她的妈妈根本不可能感染骨蚀病。
安鹤回忆起自己的母亲,最先想起的是母亲严肃下撇的嘴角。
海狄没察觉到她的神态,仍旧耐心做着讲解:“当然,嵌灵体天生就适合战斗,所以几乎所有姐妹都加入了荆棘灯。除了嵌灵,我们还会觉醒天赋,比如视力很好,力气很大之类的。每个嵌灵体一生只能觉醒一种天赋和一种嵌灵。”
“都是动物吗?”
“是啊。我们认为,人类原始的精神形态就是野兽,所以嵌灵大多数都是动物,且跟嵌灵体自身息息相关。
海狄说,“性格、品性、爱好,都会极大地影响觉醒时嵌灵的形成。当初我和我的小松鼠第一次见面时,还失落好久呢,一点都不适合战斗。”
海狄腾出手调整了护目镜,“你的渡鸦……嗯,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挺黑暗的人。”
“我没有,我不是。”安鹤否认,她并不黑暗。
硬要跟渡鸦挂上钩的话,可能是她身上那股子将死未死的气质吧。
她猜。
那堵高墙离得近了,安鹤才看清,这是用钢铁铸造成的墙面,很光滑,光滑到骨蚀者也无法攀爬,并且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道凸出的防御工事,上面有人在巡逻。
它很宏伟,且让人觉得安心,安鹤无端想起海狄刚刚提到的词汇——母体的屏障。
守城的人看见了海狄的车,打开了进出的关口,这辆伤痕累累的越野车,终于载着她们驶入安全的地方。
“最后我想说的是,”海狄驶入宽阔干净的道路,等到出入口的闸门被关紧,才开口:“所有人的嵌灵,都只有单只生物,哪怕是鸟类。所以,安鹤,你方方面面都是个奇怪的人。如果你只是普通的幸存者,我会将你放置在宜居区的医院……”
海狄回过头,摘了口鼻上的防尘布,仍旧笑得灿烂无害:“但现在,抱歉,我会直接将你送往荆棘灯的研究室,确认你的危险等级,请原谅我限制你的自由。”
那双漆黑的眼眸干净清澈,安鹤还是看出,海狄并不像她表现得那般毫无心眼。
这些人都不简单。
安鹤无端生出些紧张,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她几乎是下意识绷紧了肌肉。
她是谁、她怎么来的、她有没有威胁,安鹤自己都不清楚,谁知道会得出什么骇人的数据,被研究出个什么名堂来。
大意了大意了大意了。
她真的要被上交给一个未知的组织了。
像这些守城的人啊,哨兵啊,医生,矿工之类的,出场的都是女性,不会专门表明。
控制不住我的手,我又更新了TnT,希望我上榜时不要超太多字数,阅读的朋友们也点一点收藏(影响排榜),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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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九要塞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