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确认那只骨蚀者完全死亡,安鹤握刀的手,才松开了一寸。
半秒钟后,所有的痛感才一起朝她涌来。
她的腿跳下车子时好像崴到了,身上也有被骨头划破的伤口,她当时毫无知觉,直到现在才发现浑身在疼。大腿上的皮肉连同裤腿,都被撕裂,应该是扑身而出时勾到了尖锐的骨刺。
安鹤用两指掀开被血润湿的布片,皱了皱眉,刚穿上新衣服,就被她弄得不成样子,这下她算是知道,阿斯塔衣服上的金属补丁为什么会那么多了,受伤对荆棘灯来说是常态。
整辆车还在毕剥燃烧,安鹤抬头望着半空中未收回的渡鸦,试着指使一只前去观测远处的闸门。无论如何,她得确认进出口的安全。
她其实不知道该如何操纵渡鸦,之前的战斗都出于本能,但此时,阿斯塔“相信大脑”的策略终于有了成效。当安鹤生出强烈的主观意愿时,盘旋的渡鸦中有一只脱了队,展翅飞向两百米外的进出口。
片刻后,脑海中接收到了渡鸦传回来的电信号,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好似受到冲击时的头皮发麻,她不用做什么额外的事情,便知晓了渡鸦传回来的信息,这些信息在她脑海中行成了画面,和阅读文字时是同样的感受。
渡鸦传回来的信息中,闸门已经早早闭合上了,最底下留了一条缝隙供人出入,但这条缝隙的两边已经布好了机枪,门后应该有荆棘灯的成员在等着接应。
安鹤胸中的那口气,这才非常缓慢地长吁出去,她自嘲地低下了头,早该想到的,伊德不会放任闸门不管不顾地打开。
那么,她们离去时没有关合的大门,以及伊德说的那番话,就是这位有谋略的指挥官故意做给她看的。
原来,这才是考验。
考验她保护第九要塞的决心。
伊德真是煞费苦心。安鹤想。
但她因祸得福。
咔嚓。
安鹤听到身后有骨头坠地的声音,她回过头,借着渡鸦的视线,得知伊德就在远处的山丘后边。
伊德半边袖子都是血迹,而她单手端着枪,一动不动地瞄准着改装车的方向。
伊德应该早就在了,黑漆漆的枪口准确无误地对着靶子,连同安鹤一起容纳在射程范围,但她没有开枪。
在伊德身后,是另一只骨蚀者散落的骨架。
安鹤很快弄清楚局面,伊德搭了个便车追赶上来,然后不遗余力、利落地干掉了“便车”。
伊德垂下枪口,踩着砂石走向安鹤。安鹤看到她的影子被模糊的日光拉得老长,两人沉默地相视,直到伊德走完这段长长的路,站到安鹤跟前。
她朗声夸赞:“干得不错。”指挥官亲自赞赏了这位新晋的勇士。
安鹤掀掉七扭八歪的帽子,认真地看着对方:“长官,如果我没有能力杀掉这只骨蚀者,你会解决它的,对吗?”
“当然。”
“不会让它进入第九要塞?”
“我拿性命担保。即便同归于尽,我也不会放任它进去。”
“那么。”安鹤深吸了一口气,“我通过你的考验没有?”
她没必要追问伊德为何算计她,站在伊德的立场上,她也会这样做。安鹤只是平静地询问考验的结果,她仰起头,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澄亮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指挥官。
伊德顿了一下,背好枪,伸出左手拍了拍安鹤衣服上的尘土,那只沉着有力的手掌停留在安鹤的肩上:“只有愿意保护第九要塞的人,才会在这种情况下拼死一搏,安鹤,你做得很好。”
安鹤移开视线,看到伊德右臂上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到泥土里。
她们同样狼狈地站在此处,但幸运的是,都还活着。
片刻后,伊德放下手掌递到安鹤面前,郑重地开口。
“欢迎加入荆棘灯。”
安鹤注视着那只宽阔的手,两天之前,她也曾像这样朝罗拉伸出手,这代表着接纳、联合、命运与共。
只要相握,利益也好,信念也好,无形的精神会将她们的生死连结在一起,她们会变成一排联合的树木,根系盘结,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安鹤终于等来她想要的答案。
她露出笑容,伸手与伊德相握。并且,摇晃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终于感觉眼睛里的沙石硌着的不适,于是抬起小臂,歪着头揉搓眼睛。
伊德松开她,皱眉:“这么感动?我不知道你加入荆棘灯的愿望有这么强烈。”
“……”
安鹤没有回答,伊德说是就是吧。
伊德转过身,往进出口的方向走,她曲起右手小幅度地晃动着,看起来至少没有折断。她告诉安鹤:“你恰好是荆棘灯招收的第一百名正式成员,所以你的编号是100。”
“一百?”安鹤转身,一瘸一拐地跟上了伊德的脚步,“荆棘灯有这么多嵌灵体吗?”
“现在没有。这是荆棘灯成立后,正式成员的总数,有些人已经牺牲了,但我们的编号依旧保留,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号码。”伊德边走边说。
安鹤认真地听着,伊德开始信任她,给她介绍荆棘灯的情况。
“我祖母那会儿,还只有五个嵌灵体,然后是十九个、二十七个,现在幸存的嵌灵体,算上你一共四十九个。除了你们,荆棘灯还有百来个编外人员。”伊德说。
这个武装规模对于一整个要塞而言,还是太小了。安鹤生出一种很矛盾的感觉,第九要塞,是个很强大的要塞,每个人都有一身不容小觑的本事。
但同样,她又是个异常脆弱的要塞,人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像呵护一株沙漠里的幼苗。
“往后会有更多人吗?”
“会有更多的。”伊德的回答让人安心。
“对了,你的嵌灵。”伊德指指头上仍旧跟着她们的渡鸦,“知道怎么使用了吗?”
“不是很清楚。”安鹤如实回答,“不过搞懂了一点,我无法躲在后方,指望嵌灵帮我做成什么事。而是我主动要做什么事。我是主体,嵌灵的所有力量,都靠我本人掌控。是不是?”
“悟性还不错。”伊德想了想,“有些人会把嵌灵当成守护神,或者同伴,但其实不是,嵌灵就是你自己的一部分,是你的手,你的肢体,你灵魂的一部分,它只依附于你。”
安鹤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
伊德笑了笑:“安鹤,如果你发挥不稳定,那请记住,是你本身还不够强大。”
“指哪一方面?”
“所有方面。心性、信念、体能,还有你的战斗经验和危机意识。当你越来越强大,你的嵌灵能发挥的作用就越高,使用天赋的时间就会越长。”伊德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上限。”
没有上限吗?
安鹤忽然感觉到四肢百骸一股热流,她确实被鼓舞到了。
两人经过烧得焦脆的骨架,头也不回地往要塞的进出口走去。
伊德抬头看着天上仍在盘旋的渡鸦:“看到你的嵌灵,我突然想起儿时听过的故事。”
“什么?”安鹤问。
“我的祖母告诉我,在大灾难发生之前,狼和鸦经常会组成联盟合作捕猎。鸦会帮狼寻找猎物的踪迹,而狼捕捉到猎物后,会给鸦分一杯羹。你知道这件事吗?”伊德回头问。
“我第一次听。”
“那应该是个童话故事吧,不过我们现在确实组成了联盟。”伊德端正了语气:“不管故事真假与否,我既然同意你加入荆棘灯,便相信你的能力。安鹤,我认为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安鹤嗯了一声,“你和阿斯塔,对我讲了同样的话。”
“不难想象。”伊德笑起来,颇为轻松地往前走,“荆棘灯待一起共事久了,我们的行事逻辑会变得越来越相似,当然也不排除有荆棘灯的成员总和我持不同的意见,比如苏教授。但,阿斯塔的想法总是和我不谋而合。这些女人们之间的联结,比大家想象的都要深。”
伊德低头看向安鹤:“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的。”
“是吗?”安鹤踹着地上的小石子,她现在还想象不出来。
在离进出口还有五十米时,伊德突然停下脚步,圈起手指吹了三声响亮的口哨,然后抬头望着铁墙上的某一处。无线电毁了,伊德在用原始的方式通知哨站开门接人。
很快,铁墙边热闹起来。
荆棘灯的后勤人员带着消杀的工具,将铁墙附近的骨头焚毁。炸毁的汽车经过高温消毒后拖回了第九要塞的处理厂,在那里,这些宝贵的零件会再次经过消杀处理、熔炼、锻造,成为新的工具。
安鹤看了一眼忙碌但井然有序的后勤部队,这里面除了海狄,其余人都是生面孔,大部分人,都是没有嵌灵的普通人。安鹤第一次见到她们,从今往后,她和她们会有越来越多的交集。
安鹤迈着步子踏进了闸门,直到那一刻,苍穹下的渡鸦才一一消失。
等到天空只剩下一只渡鸦时,安鹤猛地一震,她急忙回头,荒原上空无一物,目之所及全被黑色颗粒笼罩。
可她明明从渡鸦的信号里,得知远处有一个红衣服的女人,站在苍茫的黄土上,抱着胳膊望着天空。
骨衔青。
安鹤心跳猛地加快。
她能明显感受到骨衔青在遥望她的渡鸦,明明没有视线接触,她却好似和骨衔青对视了一般。
安鹤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第二次出现在了梦境以外的地方,并且,就在第九要塞的周围。
狼和鸦合作的事非杜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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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九要塞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