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摇摇晃晃,窗外雨滴洇在玻璃棉,水痕遍布。
车上人很少,安静到只有每一站到站播报的声音。
学校那站还要大约四十分钟才坐到,宋冬靠着窗,瓢泼的大雨被风拍打到窗户上,脑中又浮现出任宥蹲在地上哄着张爷爷的情形,微微皱眉,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沙沙沙写起来。
【你下周会去找张爷爷吗?】
写完,她将本子递给任宥看。
任宥胳膊被她碰了下,转头看到本子,虽然疑惑但还是接过,捏着本子边缘的手指节骨分明,指甲很粉,修剪地整齐干净。
“会啊。”任宥回答着宋冬本子上的问题,语气就和说着天气“现在正在下雨”一样平静自然,又带着理所当然,“我答应过爷爷了。”
宋冬歪着头,漂亮的眼睛弯弯,又拿过本子写。
【为什么?】
“为什么?”任宥对着问题小声呢喃,沉吟想了片刻,才不确定地说,“本能吧。”
“张爷爷很不容易,因为弄丢孙子愧疚孤苦了一辈子,如果我承认下来能让他心里好受点,那我承认一下也没事。”
宋冬犹豫一会儿又问:
【会次次去看吗?】
“嗯,只要他还记得我。”任宥点点头。
【可世界上不只有张爷爷经历了这些,难道你次次都要去帮吗?而且,万一爷爷是坏人呢?】
宋冬这个问题其实有些犀利尖锐,她的眼睛也紧紧锁着任宥。
在宣淮这个地方,大部分人都只顾自己,最多关注家人,对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会有被赖上的风险。
人都是自私的。
可任宥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老爷爷是好人还是坏人,只关心着,能不能带他回家。
任宥看着本子上清秀的字迹,倏忽笑起来,上扬的眉眼里满是笑意,声音清亮舒朗,毫不质疑地点头:“如果我遇见,我就帮。”
“世界上不止一个张爷爷,也不止一个任宥。”
公交车行驶过一段积水路段,车轮下积水被破开溅出大片水花,哗啦的声音划开心里的坚冰,宋冬握着笔的手用力到几乎颤抖,就听到任宥再度开口。
“我不知道爷爷是坏人还是好人,我只知道,他是一个走丢的老人。”任宥看着本子上最后一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哪怕他抱有别的目的,我在帮助的那一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宋冬握着笔的手稍稍放松,转头看向任宥,他眼尾上扬瞳仁清亮,嘴角的笑都明媚,在回答这些问题时有着说不出的意气,让人觉得,少年应当如是。
她犹豫着,问出了困住自己两年的问题。
【那如果你被伤害过了,还会相信别人的好吗?】
曾经有人对她很好,却给予了她最大的伤害,她也渐渐明白过来,那些好都带着目的。
她变得不敢再相信别人的好,也不敢随意释放自己的善意。
选择和温茉任宥成为朋友也让她纠结了很多个夜晚斟酌了很多夜晚,几乎带上点赌的性质。
这是她两年后再面对这样赤忱的善意和温暖,她不敢去过多揣摩和思索,因为她本能觉得十七八岁的善良不该经受过多的猜忌和恶心的揣测。
可她内心还是怕啊。
曾经那个对她好的点滴都在那个雨夜被撕碎,那恶心的触碰,粗鄙的言语,流血的地板,外婆的呢喃,她怎么能不怕呢?
她总觉得江晴是个矛盾的人,其实她也一样。
她一边无法拒绝温茉和任宥的温暖,一边又害怕他们的温暖带有别的目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渴望着又在深夜焦虑着。
宋冬在赌,用赌的借口让自己再相信一次。
任宥和温茉给她的温暖,那种独属于少年时代的热忱和尊重,都下意识想让她靠近,而她也如愿靠近了。
可经时间结痂的心会有疤痕,没那么容易痊愈。
于是在午夜梦回间,又烦躁着害怕着焦虑着。
“会啊。”任宥理所当然毫不犹豫地点头,“一个人坏不代表所有人都坏。”
“我们怎么能被那所谓的一个人困住呢?”他的眼睛里光波流转,嘴角上扬仿佛没有什么能将其打败,“得有相信的勇气。”
“如果什么都不相信,那会很难受吧。”
总得相信点什么才好。
任宥歪头看向宋冬,忽然很认真地问:“你相信我和温茉吗?”
宋冬对上他的眼,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瞳仁乌黑发亮,开口时声音比刚刚要轻,像是雨后晚来的风,贴着耳朵擦过。
手指戳进掌心,微微的痛感传来,任宥的话开解了她。
是啊,要有相信的勇气,她才十六岁。
在任宥专注认真的眼神下,宋冬终于回神,琥珀棕的瞳眸注视着对方,脸颊的酒窝渐渐加深,在笑里点了点头。
宋冬,你得试着往前走,试着相信。
“我也相信你。”任宥继续开口,他清澈干净的眼眸没有移开分毫,依然很认真地注视着宋冬,很认真地开口,“宋冬,你很好,很优秀,也很棒,值得相信。”
车窗外大雨倾盆地下,噼里啪啦砸出一串串珍珠,空荡荡的公交车厢还在播报着下一站,任宥的声音像风,像没关紧车窗漏进来的雨,将宋冬包裹。
*
两人到得比较早,教室里还没有人。
灯一开,宋冬坐到位置上收拾东西。
她动作很慢,后来拿出课本预习也是心不在焉。
公交车上任宥的话还在她脑子里回放,像幻灯片。
任宥的话很真诚,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反常,所以问她是否相信他,又告诉她很好很棒值得人相信。
宋冬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他有着少年的意气和柔软细腻的心,明亮坦荡,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做自己想做的,在老人有困难时挺身而出,在小店里分给陌生人糖果。
他有着坦荡明亮的心,像每天固定升起的太阳,风吹不倒雨打不灭。而后用这颗心,有意无意地去照亮很多人。
她忽然知道了为什么其他班的人总会来班门口转转,想要认识任宥。
他很难让人不想靠近。
这一周正式开始上课,大家也开始慢慢适应高中生活,期间,许良还制定了班规,其中有一条让班里很多人都不解。
不能私自点或者让人代买校外的奶茶和冰淇淋。
起初大家还觉得无厘头,觉得这条班规实在是莫名其妙,可当大家得知校内小卖部不卖棒冰,冷饮数量也变少后,普遍开始哀嚎。
蝉鸣从早到晚没有停歇地皮晒到能烫熟一个鸡蛋的天,没有棒冰和冷饮简直就是这个夏天最痛苦的一件事。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周四,温度上升到新高,树叶都被晒得没精打采的,偏偏还有体育课。
一次跑圈下来,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真的好热啊。”温茉擦了擦额角的汗,用手在一旁扇着,脸颊也被晒得粉红。
宋冬闻言,举起手帮温茉一起扇,她的脸颊更粉,鬓角那抹头发已经被汗打湿。
“你也给自己扇扇呀。”温茉见状将宋冬的手推回来,笑着说,“别中暑了。”
宋冬笑眯眯地用手语回答。
【我不热。】
宋冬手放下的同时揉了揉自己的腰,可能因为平常不怎么运动,今天跑了一圈腰就有些酸。
体育老师吹哨要求他们集合,宋冬往前走了几步就被温茉拉住了手腕。
温茉眼神扑朔欲言又止,小声地说:“小冬,你那个好像来了。”
哪个?
宋冬眼神疑惑,可下一秒,温茉指了指她的裤子,她瞬间反应过来。
他们的校裤是灰色,血渍沾染在上面会有些明显,宋冬此时耳朵都跟着一块儿红起来。
“我陪你去寝室换一下吧。”温茉将宋冬拉到一旁,“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和老师说一下情况。”
宋冬点点头,伸手想要说谢谢,还没动作,温茉就已经转身去找体育老师。
她初一来的初潮,但一直都不规律,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有时候两个月来一次,平常包里都有备着卫生巾,可突然在体育课上来,她一时束手无策。
宋冬贴着灌木丛,一旦知道自己来了后,那些感受都逐渐放大,仿佛热流涌过,裤子上的痕迹会不会更大?
好在温茉回来得很快,拉着她从操场另一条小路走,不经过前面他们班集合的地方。
任宥站在后排,抬头没看到熟悉的人影,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下一秒看到温茉急匆匆跑来,红着脸说了什么,老师刚点头她就跑开了。
顺着温茉离开的身影,他看到了站在灌木丛旁的宋冬,红着脸低着头,好似有些窘迫。
两人转身离去,任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只一瞬,整张脸都红了起来,一直弥漫到耳后根,唰地转回头。
“怎么了?”一旁的男生不免被他大幅度的动作吸引了注意,正要往刚刚那个方向看,就被任宥推了下肩。
“没什么,快看那边的篮球赛,刚刚有个三分球,打得真漂亮。”
男生的注意瞬间被那个三分球吸引,直接目不转睛盯着斜前方的比赛,期待再看到一个三分。
任宥悄悄松了口气,目光转回去,那边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只有烈日晒得跑道更红。
回到宿舍,宋冬换了裤子,将染血的裤子泡在脸盆里准备清洗,一旁温茉坐在宋冬床边,仰着脸感受头顶风扇吹来的风,舒了口气。
“今天实在是太热了,在操场上多呆一秒我都要融化。”
宋冬听着温茉的话点点头,用力搓着裤子上的血渍,腰仿佛同时被十个锤子捶打过般酸疼,不知道洗了几遍,终于把那血渍洗干净,又费劲力气拧干,晾到阳台窗外的架子上。
她探出小半个身子,将裤子晾出去,却在低头时,看到了熟悉的人。
题外话一句:现在是网络信息发达的时代,和很多年前已经不一样,网上爆出来利用陌生人的善良去伤害别人的事层出不穷,大家如果遇到需要帮助的,不要跟对方走,遇见走丢的老人及时报警,既是对他们的负责,也是对自己的安全负责,有时候也可以提供资金援助,但不要轻易跟别人走,一定要长个心眼。善良没错,但人心难测,为了自身安全,一定要多长个心眼。这不是你们不善良的表现,只是世事纷杂,人心难辨,最重要的还是保护好自己。
小说和现实还是有区别的。
最后,祝各位宝宝们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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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