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界了,赤夏家曾经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封印她的肉身,但除了同样是荒神之躯的候选者的尸身,否则不可能实现。
一个没有意识的尸身,会极快的受其力量腐蚀,直到消耗殆尽化为飞灰。
赤夏时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说出了他心中所想,意味着他想要让她自由。
一个可供挪动的身躯,意味着可以令她有能力毁灭整个赤夏家。
她和赤夏家的关系并不能用好来形容,赤夏家为了封住她,许多老祖即便寿数未尽,也为此事都死了。
即便是受封后,赤夏家百年来也没少试探,企图掌控,用蒙骗,计谋,契约试图驾驭她的力量。
她的确很想离开,但她同样清楚自己到底成了什么。
她花了大把时间去看见,听见,压制力量,她也曾想过干脆屈服于赤夏家,选个不错的人立契。
但现实是,即便她什么也不做,这些合适的人选仍旧无法承受触碰的代价。
死亡如影随形,她的本质是诅咒,灾祸,毁灭,与所有的妖刀不同,这具刀身并不是为了让人来使用而存在的。
妖刀的铸造方式有很多种,但需要用到的材料与过程都是一样的。
从一个作品的展示角度来看,她是完美的,但从使用者的角度来看,这是完全的残次品。
一个杀死,甚至反过来使用触碰者肉身驱使使用者的妖刀,拥有在强大的力量,带来的也只不过是毁灭。
赤夏家很现实,所以他们不会用总有一个适配者,总有一个例外的想法,异想太开的认为有人是可以豁免死亡的。
赤夏时竹并不是一个例外,也没人能成为例外,过往的历史足以证明一切。
陨落的王朝像是收割麦子一样倒下,数不清的尸骨累积成几千米的高峰。
人的头颅如同硕果一般腐朽滚落,血水渗透自地下形成大片血沼,所过之处,尸山血海。
大多数妖刀的传说都是经过美化又或是夸张的。但她不是,常事阁的记录不会夸大其词,他们实事求是的写下当年的盛状。
比赤夏时竹更强的修士是数不尽的,但他们的下场,相同的成为渺渺众生中毫无例外的一员,无论怎样挣扎,终究难逃一死。
赤夏时竹尴尬笑笑,他没有辩驳,他心中清楚对此无能为力,只是不负责任下意识的随口一说罢了。
赤夏时竹垂下头,他知道凌霜彻头彻尾的看透了他,这令他感到羞愧,担心。
他怕凌霜会把他当成赤夏家以前那些用来试探她,欺骗她感情的筹码,为的只是在最终一刻拿来要挟她为此低头搏利。
二人沉默良久,此事便好像从未发生过的掀篇了,赤夏时竹知道,她已经看出自己那点爱慕之情,只是他们之间总归无法实现产生点什么。
更何况,凌霜只不过是被逼的没有选择才会与他们说话,她显然没有那种想法。
最终还是赤夏时竹先开了口:
“等我成了族长,我会常来看你的。”
凌霜只感觉疲惫,背过身去,仰面凝望那棺椁上的刀身,她实在厌倦了满心期待的静候:
“不来也无妨,我也不能总是等着你。”
赤夏时竹忍不住捏紧了拳,如果凌霜这时回头,那她就能看见他那下一秒就好似要哭出来的委屈表情。
赤夏时竹轻轻嗯了一声,他错了,他应该忍住,不该说那句话的。赤夏时竹强压伤感,捏紧了拳,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但我还是会来,无论你见不见我,我都回来。”
凌霜闭上眼,她在心中想象着自由,那些回忆里的美好在渐渐褪色,但与赤夏时竹相处的暗淡记忆,颜色却愈发明亮鲜艳。
她听着赤夏时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时竹。”
赤夏时竹惊诧的站住脚,他满眼期待的回过头,看到的却仍然是哪疏离冷漠的背影,令人觉得那一声轻柔的呼唤,是一种不切实际的错觉。
凌霜微微轻叹:
“别总是犯傻。”
赤夏时竹轻轻嗯了一声,他心中雀跃,因为这不是错觉,凌霜的的确确叫住了他。
紧接着,凌霜又道:
“活下来。”
赤夏时竹重重的嗯了一声,他会活下来,只有这样,他才能履行下次再见的约定。
凌霜沉默半晌,她睁开眼,塔门一人宽的缝隙,使狭长的阳光照射自棺椁侧方,并未直接照射在正中的刀身上。
赤夏时竹的影子也被拉长至凌霜脚下,透过她虚假的映像,贴在地面上。
黑漆漆的影子映射出一个无底的深渊,无声的注目着凌霜,在告诫着,即便是影子,也无法与她这副虚影,有所交集。
凌霜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释然与无奈:
“你配得上更好的。”
赤夏时竹没有回头,他死死咬住唇,声音颤抖着轻轻嗯了一声,但却捏紧了手指,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逃似的大步迈出大门,亲手关上那高耸沉重的塔门,一面阳光普照色彩斑斓,一面阴暗寒冷,一片灰白。
赤夏时竹背对着大门,抹了一把眼泪,他就不该让她看出来的。
接连三日,赤夏时竹都未再来,凌霜坐在棺椁前闭目,她在想,赤夏时竹那么聪明,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应当是不会在回来了。
黑暗不算什么,百年来如此过去,她也都熬过来了,赤夏开宗老祖的尸身早在七十多年前在棺椁里就化为灰烬,否则她也不会总是醒着。
没有肉身,无法修炼,但她可以多练练如何控制这虚影凝形,试试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自行挪动什么的。
就像她一开始甚至连看都看不见,听也听不到,如今虽然是以另一种方式看,至少不瞎了,也不聋了。
没了赤夏家开宗老祖的金身,封印被削弱了大半,如今所约束她的是头顶的道文炼丹炉,和刀身插入的道文棺椁,还有雕刻道文的锁链,周遭的石柱,金纹地面雕刻的阵法,在加一个塔身。
兴许她努努力,再过一两年,便能腐蚀了这道文棺椁,让其化为飞灰。早晚有一天,这紫极镇妖塔会封不住她。
凌霜散去虚影,她回归刀身,仔细思考者如何才能更精准的控制自己的力量,她的极限,远远不仅如此。
凌霜不知为何觉得轻松,没有期待,便没有折磨,她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为此她终于可以把时间目标定位在如何得以逃脱阵法的束缚上。
半个月后,尘封的大门突然启动。
两侧的沉重大门都被人推至到头,太阳的光辉似涛涛江河一般瞬间倾泻填满镇妖塔的内腔。
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所有的金纹在这一刻都彻底明亮了起来,照的整个紫极镇妖塔内部所有构造都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