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沐然沉默,当安冥渊提出要自己穿衣束发之时,泽沐然莫名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既视感。
夜里,泽沐然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安冥渊点灯熬油彻夜不眠已经成了习惯,安冥渊看他翻来覆去,也问:
“你还不回去吗?”
泽沐然从收纳法器里扯了一条丝绸,将其随意遮在眼睛上:
“不想回去。”
安冥渊沉默,继续翻着书页,一行行一页页的看完,突然道:
“我知道你有烦心事,你应该回去解决,而不是在这里发愁。以往朝臣为君王进谏,总说要补偏救弊,拾遗补缺。”
泽沐然懒散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安冥渊,心说,你还教训起我来,我那前身面上看着还好,心里却胡思乱想的厉害,厉害到能想出一部狗血大戏往我身上套,我那时候,心思可比他单纯多了:
“也没什么,他乖巧听话的很,事事依我意,但我就是觉得浑身难受,说不出来的不自在。小孩我哄了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可我总觉得就是搞不定他。”
安冥渊难得合上书册:
“你这人最为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討昭先前与我说,觉得你最好,本来希望能服侍你,但我帮他修复了残缺之后,他便觉得我没有那么可怕,也不在战战兢兢。而且近几日我看他一见你就怕的厉害,如见豺狼虎豹。书上说你这般的行事作风是笑里藏刀,性子是反复无常,任谁见了都要避让三分,难以相处。”
泽沐然哼了一声,心说你懂什么,爱恨情仇皆为淡薄,不灭王朝也好,安世也好,只不过让你初尝喜悦与痛苦,其他的你还什么都不懂。
安冥渊放下书册,他走向泽沐然身旁,蹲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推了推泽沐然:
“你说,你为何要这般故作凶狠,你明明内心温柔,行事体贴。”
泽沐然蹙眉,也是翻身而起,他坐在美人榻上,微微俯身,银发倾泻,似笑非笑,语气嘲讽,眸光也是微寒带着自嘲之色:
“温柔?体贴?你说我?安冥渊,你别太自以为是,不过读了些许书册,你便以为能够以此揣摩人心?”
安冥渊略有不解,他有很多话,但不知从何说起,他想到安世,忍不住道:
“你送了我一条发带。”
泽沐然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冷笑:
“那又如何,区区一条发带就能讨好你,觉得我这人温柔体贴,你的好感也未免太过廉价。”
安冥渊蹙眉他弄不明白为何泽沐然总是这般言语不饶人:
“可你那时说了和安世一样的话!”
泽沐然也目露疑惑,他当时说什么了来着?怎么好像记不清了。算了,想不出便不想了,这又不重要:
“知人知面不知心,总之,你觉得我温柔,是因为你并不了解我。安冥渊,我很清楚我自己的为人,我是个极恶之人,我是个混账,人渣,垃圾中的垃圾。所以别这样看着我,你说我温柔,我只会觉得恶心,这二字与我不搭,别让我的名,玷污了这个词。”
说罢,泽沐然也打算收拾收拾东西离开,也差不多该上山了,安冥渊见他正在收拾自己看完了的书册,忍不住问:
“你要走?”
泽沐然嗯了一声,安冥渊急忙道:
“我惹你生气了?”
泽沐然叹息一声,安冥渊连别人喜怒哀乐爱恨憎恶都看不出来,还总是想揣摩自己的情绪,可真是和凌霜一样令人头大:
“没有,我准备明日清晨带討昭还了书册,叫他拿新的给你,我也该回去办正事了。”
泽沐然拿起先前安冥渊没看完那本,递给他:
“你慢慢看便是,我先提前备好你需要用的东西,我看上次留的熏香香膏那些都剩下的不多。”
安冥渊点点头:
“你走前我想管你要一样东西。”
泽沐然略有惊奇:
“哦?这倒是新奇,你要什么?”
安冥渊道:
“我想要討昭的卖身契,先前他说他娘……”
泽沐然摇摇头,討昭的那些事他也清楚,于是打断道:
“没有卖身契,买他的次日我便去消了他的奴籍,他早就是自由身了。”
安冥渊望着面前的人,忍不住微微发怔:
“你其实……”
泽沐然并不喜欢美丽的误会,他很担心安冥渊什么都与他学,毕竟凌霜身边还有他人可以当做参考,但安冥渊身边只有他。泽沐然行事作风向来有所道理,无利不起早,这一点泽沐然自己也很清楚。
但安冥渊太过单纯,他在不灭王朝受困那么多年,仍旧不懂人心。遭受那种境遇,却没说要把整个不灭王朝挫骨扬灰掀个天翻地覆,叫血流成奔河。因此他很容易误判什么是别有所图的接近,什么是利益关系,什么是哄骗,当即打断:
“你不要误会,奴商买卖都会留下记录,我是为了我们自己,不是为了他。更何况我留有后手,并未给他杜撰一个新的身份,他如今就算不是奴籍,也还是贱籍。”
安冥渊不知如何接这话,泽沐然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泽沐然收拾整理好东西,便靠在美人榻上入睡了。
次日清晨,泽沐然起身,他先去敲了討昭的门,发觉他正打坐修炼,便在一旁等他修炼结束后,叫他起来与自己同去书坊。
修炼切记人打扰,但像是討昭这般的人,能有个屋子,在里面修炼,对他们来讲已然是最好的了。
討昭已经能够修炼,因此泽沐然给了他收纳法器方便生活,询问了客栈掌柜,又交些房钱。
不仅如此,泽沐然挑选完书籍,又付了新的租借书籍所需的费用,为二人都买了新的衣裳那些,还给討昭配了新的武器,叮嘱了几句,叫他以后在安冥渊身旁修炼,这才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泽沐然并未久留,但在离开前稍微在城中以老路子打点了一番,若是出现什么问题也好有个能及时通风报信的。
泽沐然上了山,凌霜的修炼速度很快,近些日似乎的确有好好放松,对悠然笑的也更多了。
他隐匿着身形,偷偷潜入房中,见两小人睡的安稳,也忍不住露出一抹欣慰的浅笑,在凌霜手里留了一小条红绸。
这是他们说好的,如果凌霜寻他就弹渡,如果他寻凌霜,那就以红绸为信号,要凌霜做好准备,免得自己突然出现凌霜会受到惊吓。
泽沐然并不知道,待他走后,凌霜躺了好一会,又轻手轻脚的爬起来,他收了红绸,朝着窗外看了片刻,神情漠然,最终又躺回去歇息了。
次日净地,泽沐然正躺在潭边舒舒服服的晒太阳,突觉得有道影子投下来,微微睁眼,是凌霜。
凌霜俯下身盯着泽沐然,不知何时泽沐然不在穿红衣,一声白衣绣花精细,如云雾飘渺,白牡丹盛开。闭眼时,有一种清新脱俗的冷冽美感,没有阴晴不定,没有阴阳怪气,那总是露出讥笑嘲讽之色的唇,也嫣红轻薄。
凌霜率先开口:
“你回来了。”
泽沐然有些惊奇的翻起身,眼中略带些许不可置信,好似活脱脱见了鬼。
就算是修炼了中和心法,他也不过下山不到一周,这过于平静,既不冰冷也不情绪激烈,反倒是干净柔和的声音,给他感觉很怪异。
泽沐然坐起身,仔细打量了一番凌霜,心说今天怎么转了性:
“是,你有事求我?”
凌霜摇头,他自然不会实话实说:
“悠然想你了。”
泽沐然蹙眉,心说你不是最低讨厌我往悠然面前凑,自打他敲打以浅戈做戏之后,凌霜那段时间简直恨不得时时刻刻拔剑刺死他,今日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想让我去?”
凌霜顿时脸色就冷了,声音更是好似从冰窟里刚捞出来,冷的掉渣:
“不想。”
泽沐然这才在心中暗自点头,这副神情,没错,是他前身。
但很快凌霜凑主动的近了一些,伸手拉了拉泽沐然的衣袖,以表示好:
“我想,学更多。”
泽沐然一脸疑惑,心说怎么着,今日难道还真的转了性不成?他垂头看向凌霜,凌霜小心翼翼的看着泽沐然,眼中难免有些期待。
一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泽沐然顿时恍然大悟:
“哦,我懂了,是因为仙门大比,你也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