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锐营丢了一把鸟铳。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若是寻常时日,就说损了坏了,也无人计较。
只是皇帝刚刚因为驻营旷班的事大发脾气,如今又丢了火器,万一因此伤了人...
翼长跪在厅中愁眉苦脸。营里,山上,方圆三五里找了个遍,就是不见鸟铳的踪影。
“附近可都找了?”
“回殿下,都找了,只差一个地方。”
“差什么?”
“只差碧云寺,没进去。”
碧云寺在香山东麓,自先祖乾隆帝时就常做行宫,比不得寻常寺庙。
旻宁点点头:“既这样,我去看看。”
寺中方丈法号空明,九十多岁,须发皆白。听旻宁说要来观瞻祖父与圣祖的罗汉金身,便引着他去罗汉堂转了一圈,又回到水泉院喝茶。
老方丈拿来一盏清茶,一碟薄饼,说是山上采得茯苓所制,有延年养生之功效。
旻宁尝了一口,软糯香甜,便掰了一半,递给身后站着的人。出了宫,又在这方外之地,还讲什么俗礼?
“宫中饮水也是出自西山玉泉,与方丈这茶水却是滋味不同。”
“殿下认为是哪里不同?”
旻宁细啜了一口:“方丈的茶水澄洁似玉,且格外有股香气。”
“其实泉水并无不同,只是山中一花一木皆有清香,想是融进了泉水之中。”
空明笑道:“乾隆皇帝曾题诗雨香馆,‘苔石药苗,芬馨郁烈’,说的就是这草木之香了。”
“香山果然灵秀。”
虽是来查探,见到寺中松柏参天,清幽雅静,心中急躁之气尽消。旻宁想着多呆一刻也好,饮得更慢了些。
“殿下灵台清明,尝得出我这茶水味道,也是难得。只是身后这位居士,似乎心有挂碍。”
旻宁顺着空明的目光看去,孔武满面心思,显是想着鸟铳的事。他看着自己,眼神急切,想说怎么还不谈正事,当真喝起茶来了。
若是以皇子的身份下令搜查,也不是什么难事。许是吃了人家的茶果,旻宁并不想干扰寺里的这份清净,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正踌躇间,听见一声喵叫。
一只小猫从房梁上跳下来,浑身灰色,只有四爪和头顶是纯白。这猫前臂上缠着纱布,捕不了雀儿,跳进空明怀中要吃的。
“这猫儿是方丈养的?怎么受了伤?”
“它是山里长的,也常来寺中玩,便熟惯了。前几日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火药擦伤...”
火药。孔武和旻宁对视一眼。
空明揉了揉怀里的脑袋,笑道:“是以殿下所寻之物,并不在寺中。”
“香山已经禁猎多年,怎会有人拿了鸟铳来山上?”
两人从碧云寺出来,沿着煤厂街慢慢走。
三天前,空明方丈说灰毛受伤是三天前。孔武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把枪一定找得回来,只是要请殿下帮个忙。”
旻宁突发奇想,要选一位师傅学鞭刀。
翼长召集所有人,在校武场比试示演,足足折腾了两三个时辰。
晚间翼长来报,清点火器的时候,那把鸟铳竟然自己回来了。
“一个不少?”
“回殿下,三十把,整整齐齐,一个不少。”翼长跪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旻宁将他打发走,回头问道:“能说了?”
“卑职打鸟铳,准头一直不好,只能每日留在校场苦练。那天照例练到天黑,去火器房放枪时,曾看到一个身影。”
“嗯。”
“卑职想,这把枪既然遍寻不到,定然没出得营房。那天殿下把人都叫走,卑职果然在他房中找到。”
“是谁?”旻宁拨了拨烛芯,营房里顿时亮了起来。
“殿下,你信我吗?”
旻宁被他问得一愣。那人的眼睛衬着烛火,光采异常,叫他避无可避。
“我自然信你。”
“卑职虽然与他相交时短,但知他为人忠厚,绝不是作恶生事之人。他既拿了鸟铳,或许有不得已的原因。”
孔武跪在地上:“请殿下暂且搁置此事,待卑职慢慢向他查问。”
旻宁看着地上的身影,能开这个口,也是信得过自己。
君臣之间,诚挚难得。
那时他不知道如今的信任,会成为日后的一把尖刀。什么诚挚难得,都是自己唬自己的鬼话。
心之所系,就是软肋。
那个人,就是他的软肋。
旻宁叹了口气,将他拉起来:“去厨房拿块肉。”
孔武听了一愣,随即明白,笑着出去了。
寺里没有荤腥,灰毛又伤了爪子,得想法子补补。
这把枪能找回来,它是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