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生录 第55章 同行之三

按地图标记的，那泉眼并不远，于是她没有骑马，选择步行前往。

夜里的密林深幽阴沉，不时有黑蝠掠过，雁灵独自穿行在林间，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兔耳山人烟罕至，但这林子并非那般，此处与脱骨岭接壤，说不准就有哪些强盗土匪游荡林中。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雁灵便找到了藏在密林深处的泉眼。澄净的泉水映着四面飞舞的萤火，泛着浅浅的幽蓝，雁灵避开那些生长在泉畔的、不知名的小白花，俯身在泉边，用手掬了水，快速地喝了几口。

入海处贴着四幽海，哪怕是近山的溪水井水，也都带着一些咸味，雁灵已经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喝到如此甘甜的水了。

她将几个水囊都汲满水，起身准备原路返回。

就在这时，她的西侧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除了鞋靴擦过灌木丛与厚草地发出的声响外，还有十分轻微的刀鞘与皮带锁扣碰撞之声。

雁灵收了水囊，敏捷地从泉眼边上撤了出来。

泉眼附近十米之地有一棵较为粗实的树，雁灵冲刺过去，踩着树干借力往上一蹬，一手攀着树杈便翻到了树上。她四处看了看，最后将水囊尽数挂在了高处的另一根树杈上。

片刻过后，那些声音的主人终于出现了。那是一群男人，雁灵粗略一数，大约有**个，这些人个个虎背熊腰，腰侧挂着板斧、铁锤或大弯刀，其中一个肩上扛着一口麻袋。只有队伍最中心的男人，穿着整洁的衣裳，身形高瘦而佝偻，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看清那人的瞬间，雁灵敛了呼吸，手也轻轻扶在了刀上。

高瘦、佝偻、瘸脚，腰间挂一女子用香囊——队伍中心的那个男人十有**是凝和口中的孙正明，而他手下肩上扛着的那口麻袋，雁灵仅瞥了一眼，便能确定里面装着的是一个人，只是死活尚且不知。

凝和还在林中，若让孙正明再找着她，怕是会横生枝节，不如直接灭口。

思及此，雁灵取下背后的长弓，又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缓缓拉开弓，冰冷的锋锐自暗处瞄准了孙正明。

“嘎唔——”

林中忽地传来一声鸟叫，雁灵眉头一皱。

这鸟叫声来得突然，虽然惟妙惟肖，但细听还是能听出端倪，看来还有人同她一般藏在暗处，且身手了得，在他主动出声之前，连雁灵都没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孙正明面色无波，实际上却变得警惕起来，他朝着手下使了眼色，几个大汉便挡在了他的身前。

雁灵眯起眼睛，认真地听着四周的动静，终于摸清了那人所在的方位，于是，她缓缓将箭锋上移，对准了暗处。

倏的一声，羽箭破风而过，穿进那片暗处，只听“叮”的一声，有铁器将羽箭挡开，这一瞬间，雁灵的第二支箭也已离弦，朝着人群之中笔直杀去。

第二支箭射穿了孙正明身侧那大汉的脑袋，只听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锯骨之声，他额前多了一个血洞，那壮实的身躯被震得后退几步，仰头倒在地上抽搐一番，便不动了。

两支箭，一支告诉暗中人，你无处可藏，一支告诉孙正明，杀你不过轻而易举。

暗处的人终于现身。

一个身着轻甲、手持腕刀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站在孙正明面前，抬高声音说道：“我们是东祚会的商贾，只是路过此地想寻些水喝，无意惊扰阁下。瞧阁下这射艺，非寻常人所能及，我们无心与阁下为敌，望阁下莫再暗箭伤人。”

雁灵缓缓收了弓箭，一手扶在腰间的刀上，透过叶缝看着那轻甲男子。

男子见雁灵不现身也不回答，便后朝着孙正明示意了一下，一众人缓缓往后退，眼瞧着要退出这片地方时，那男人忽地抬手，腕刀机扩声响，两枚弩箭朝着雁灵所在的地方飞掠而来。

雁灵膝盖勾着树杈，倒吊而下躲过弩箭后再次翻回树上，但是她动着的时候衣摆擦过了树叶，声响已经彻底暴露了她的位置。于是她干脆扶着刀，纵身跃下大树，落在地面上。

听到异样的动静，孙正明身后那汉子的肩上，被装在麻袋里的人终于大声呼唤了起来：“请……请救救我！我是被她们抓来的……唔！”

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雁灵闻言，眼神骤然阴沉下来。

她这辈子最痛恨的除了鱼肉百姓、滥杀无辜之人，再者便是坑拐妇孺孩童之人。孙正明见那袋子里的少女不安分地动着，回头便一巴掌拍了过去，只听脆响，少女吃痛地闷哼一声，接着又安静了下来。

“这人绝非善类。”那轻甲男子侧了头，低声对孙正明道，“孙总商，我拖延住他，你们先撤出这林子回营寨去，马上走，头也别回。”

林中黑暗，加上雁灵身形高挑，戴着兜帽与面罩，他辨不清男女，也看不清容貌。即便如此，雁灵落在地上的那刻，她浑身的肃杀之气，腰间那把出鞘半寸、阵阵嗡鸣的鬼刀，都还是使他浑身悚然，下意识想逃离。

男子话音未落，雁灵便已经动了，她快速逼近了男子，刀刃猛地朝他劈下。

他大惊，随后抬手用腕刀挡住无间的刀刃。孙正明见雁灵逼近，终于是心生恐惧，在那群大汉的保护下，他一瘸一拐地、飞快地往来时的方向撤回去。

见他们想跑，雁灵一脚踢在男子的腹部，另一只手拔出腿边的短刺，猛地朝孙正明掷去。

她离开海地时并没有给短刺淬毒，所以不至于见血毙命，孙正明是个瘸腿，身手不足以躲过雁灵的投掷，那短刺此时穿过了他本就残疾的那条右腿，迫使他跪在地上。

“你们去帮何云。”他忍着痛，对身旁的大汉们下令道，“我就不信……这么多人，弄不死一个人。”

受孙正明的命令，那些大汉立刻抽出他们的武器，向着雁灵包围过去。

另一边，雁灵与何云扭打在一起，见这些人靠近，雁灵旋身闪至何云背后，手腕一转，刀锋接连割断左右两个大汉的脖子，接着，她踩着他们的尸体，一路朝孙正明杀去。

何云见雁灵脱离与他的争斗圈，立刻回过身子，腕上的排弩再次朝着雁灵发出一列弩箭，然而雁灵在听闻机扩响声的瞬间，便向后下腰，轻轻松松躲过了数支弩箭。她敏捷利落、力道猛烈，能预判到何云的所有动作，何云头皮一紧，知道今日大抵是要沉船于此。

几个来回间，雁灵便已经杀到了孙正明面前，孙正明见自己逃不过，便拔出扎在腿上的短刺，对准那个被装在麻袋中的少女。

“我们……谈谈？”孙正明额间全是冷汗，却还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再动我分毫，我保证我会带着她一起死。”

雁灵的刀锋指着孙正明的脖颈，但见着孙正明无耻的举动，她也还是一顿。趁这个间隙，她身后的何云已经包了过来，用腕刀抵住她的脖颈，其余几个大汉也将她围了起来，板斧铁锤全部对准了她。

一众人就这般僵持着。

“你不会动手的……”半晌，孙正明忽然哂笑一声。

雁灵忽而停滞住的动作让他大概摸清了雁灵此人的脾性，她不同他，他可以无耻下流、两面三刀，但是雁灵不行，她是个道德束缚感很重的人，若这少女因她的失误而死，她会悔恨、懊恼。

思及此，孙正明的短刺又近了几分，短刺之下凹陷出一个令人悚然的弧度，少女痛得闷哼一声，接着，面上便渗出一点骇人的血红，看起来像忽而绽放的朱花。

“放下刀，你的命可以抵她的命。”孙正明威胁道。

雁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狰狞的嘴脸，冷笑道：“若我死了，她的结局还是会和最初时候一样，你何以认为我会和一群流氓土匪谈这种条件？”说着，雁灵的刀又压近几分，“看起来你很想活命，我给你一个选择，你们放她走，我放你们走。”

眼前这人居然是个女人！

孙正明先是一愣，随后想再说些什么，雁灵却不想再听，她将刀尖直接抵在孙正明的喉口，细微的刺痛瞬间闪过，锋锐划伤了他的皮肤，滴落下血珠。

于是孙正明犹豫起来。

片刻后，孙正明向雁灵身后的何云以及其他人打了个手势，几人虽有不甘，却还是撤退到了孙正明的身边。

“成交。”孙正明将刀刃收回几分，狠狠地看着雁灵。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脱骨岭，自然再见分晓。

雁灵既开口答应，便不会再反悔，见孙正明收了刀，她便也将无间收回鞘中。何云搀扶起孙正明，一众人剜了雁灵几眼，随后慢慢向后撤退。

他们逐渐走远后，雁灵才半蹲下身，解开被绳索系紧的麻袋。

借着萤光，雁灵看清袋子里的人，那果然是个少女，瞧着约莫十二、三岁，生得娇艳美丽，她穿着九彩丝织成的裙裳，散着一头墨色的长发，因先前被孙正明打了一掌，又挨了一刀，此时脸侧、手臂上都挂了彩。

她见着雁灵，可怜兮兮地望了她片刻，随后连滚带爬地从麻袋中爬了出来。

九彩丝并非凡物，绝不是民间所有，加上少女赤着脚，手腕脚腕上都套着雪银镯子，四脚爬行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怪异。

雁灵抿了抿嘴，回过身子往先前藏身的那棵树走去，少女也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又被孙正明绑走。雁灵的水囊还挂在树上，得取下来，于是她便三两下翻上了树，拿了东西后又跃了下来，落在少女面前。

其动作利落敏捷，一气呵成，看得少女眼都直了，若不是情景不允许，她大概会鼓掌起来。

“哇……”她忍不住感叹，“恩人，你可真厉害！”

雁灵看着她红肿的半边脸与耳朵，以及手臂上还流着血的伤口，道：“这里危险，你先随我走吧。”

少女双眼放光，立刻如捣药般地点头，她腕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撞得叮咚作响，雁灵瞧着她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不免觉得有些可爱。

她也不再多说，拔腿便往驻扎的地方走，少女提了裙摆，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同行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