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压力,加之满屋人都等着答案,花兰袖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变回了原本的音色。
“抱歉,是我骗了各位。其实,我是男子,我叫江白榆。”
此言一出,全场倒抽气。
此话音在空气中回荡,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夜空。
“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突然,也可能无法接受。当初我也想与大家坦诚相见,奈何变故太多,我也觉得麻烦,于是索性以女子形象示众了。”
江白榆顿了顿,目光小心翼翼瞥向江肆七,又迅速躲闪开,“但,戏子只分角色,不分男女。我也只想演好一个旦角。”
“你可真是把大家伙们好生戏弄!”慕浅咬牙切齿,恨不得此刻有一把刀架在这“江湖骗子”脖子上逼问他,“说!你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
“慕浅姑娘莫莫…莫要动粗!”江肆七伸手拦住慕浅,他怕要是不出手拦她,这个泼辣的女人不知道得把江白榆撕成什么样……
“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护着他!老娘不奉陪了!”慕浅说着便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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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肆七转头望向江白榆,眼里闪烁着泪花,嘴唇颤抖,却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来。
只有江白榆坦然道出“哥哥”后,惊喜与欢愉的眼泪才夺眶而出。
他伸手想触碰这脸庞,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着急开口,却又结巴了:“白…白榆…”
江白榆心里五味杂陈,幼年时期被江水冲散后,便一直对哥哥心怀愧意,如果不是他将唯一的浮木板给了自己,他早便死在那场暴雨里。这么多年一直以为哥哥死了,忽然出现在面前这个,就像做梦一样。
“其实,我那晚就已经认出你了。之所以跑掉,是因为,我还没准备好,用这幅面貌去见你……”
江肆七摇头,并没有怪罪他。
只是想了很久久别重逢的话语,这一刻却一句也想不起来。
终于开口道:“鹿城……还好吗?”
“我巡演经过鹿城,那里一切安好。江府的宅子现在被修成了义庄。”江白榆微笑道,“我以为天下只剩我一人还有着江家的血脉。哥哥,我们找日子回鹿城祭拜一下亲人吧。”
江肆七愣住,窘迫着,不知如何是好。
柳叶宗的杀手,岂能是想去哪便能去的?
于是抛了个眼神给戚冰。
戚冰没有意会,林夭倒是看懂了,岔开话题:“你不是死了吗?林府人不是都死光了吗?!”
“那你不也早死了吗?”江白榆颇有些委屈地反驳,“你头七那日,我去你坟头上看望你,才侥幸逃过一劫。我注意到坟墓被人动过,猜到一些端倪,但不敢多想。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林夭恨不得把这人吃了:“咱俩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秦川树闹事被我打晕送官府那日,你明明就在后台偷窥,那时候你就认出我了吧?怪不得后来我找你踢馆,你一直遮遮掩掩不让我看到你的脸呢!就这么害怕被我认出来么?!”
江肆七忙挡在林夭跟前:“姑……姑娘,林姑娘……他定也不是那般……”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肆七。”林夭说罢转而扯着戚冰衣袖道,“那晚你问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想必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花兰袖和江肆七长的一样了?”
戚冰无力反驳,只能点头应下。
“不是的,二小姐。”江白榆垂头道,“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坦白身份……”
林夭听到这个称呼恍然一愣,神色忽然有些恍惚。
在场人听得云里雾里。他们常年在戏班,自是不清楚江南林府的事情,只知道这个江白榆,的确是班主在琴城收留的。
林夭道:“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江白榆思索片刻,道:“既然我的身份公之于众,也省去了那些下聘的人的麻烦,自然是继续留在红酥班唱戏。”
蓦地,一教人脊背发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花兰袖公子。”
秦川树不知何时醒了,周身散发着妖异的气息,黑色带着恶臭的血液从脑门的窟窿里汩汩流出。随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刹那间成了疯魔,长出獠牙和黑指甲。诡异的妖风在屋内乱窜,吹得众人站不稳,烛台纷纷倒地。
屋内顿时乱成麻,众人逃窜,尖叫声四起。
“秦川树,你要做什么!”慕参大声质问,试图在混乱中稳定局势。
秦川树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双目赤红,低吼着,一步步逼向江白榆。
而后,江肆七,戚冰,林夭,慕参,甚至其他成员,都不约而同站到江白榆前方。
就在这时,一身影从混乱中冲出,挡在众人前:“秦川树,老夫说过了,你若是想伤害这里的人,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孟闻歌的身影忽然变得伟大起来。
“慕参,先带其他人出去!”只见孟闻歌掏出一张符篆,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了什么,便朝秦川树头上那窟窿一贴。刹那间痛苦如斯,黑长指甲直直抓脸,周身的妖气愈发浓郁。
“走!”戚冰拔出霜寒剑,准备与孟闻歌一同御敌。
殊不知林夭压根不听她的,一个巧妙的走位,竟反手将戚冰推了出去。
孟闻歌还在极力压制这秦川树,一道清脆的笛声骤然响起,穿透混乱,直抵人心。回首见这新来的姑娘手中拿着一支玉笛,淡然自若地吹着。
笛声似乎能减弱秦川树周身的妖气。
孟闻歌趁机又迅速掏出几张符篆便贴在此人经脉命门以及几个要穴处。黑色的气息顷刻间消散,秦川树倒地,死了。
“哟嚯!”林夭欢呼,“来根士力架,横扫生命,做回尸体!”
“此地不宜久留。”孟闻歌没懂这奇怪姑娘的话,只是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转而带林夭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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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冰见她出来,笑带雀悦,但额头上满是汗,和方才神色淡漠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废话。”林夭白了她一眼,“我虽然看上去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但那些江湖书籍我可是看了不少。”
“秦川树这个样子,我看铁定是执念太深被什么人用某种禁术附身了,而玉笛声最能净化人心,消除执念,自然可以帮他减弱周身的煞气。——你呢?那家伙刀枪不入,可不吃你那套。”
“所以啊,没弄清楚状况之前,别想着逞强。要不是我把你推出去,你现在就跟秦川树一样死透了。”
“你这眼神看着我做甚?”林夭撇开视线,故作淡定,“再说了,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撩你的。”
戚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言。
自己之前的确有些冲动和轻率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夜色已深。
“对了,你见到班主了吗?”林夭忽然开口。
“貌似去找江白榆了。——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知晓他二人是同胞兄弟?”
“江白榆从小就在林府,是林煜的随侍。”林夭回忆道,“我初次见江肆七便将他错认成了江白榆。之后江肆七来找我问起,我就猜到了,只不过那时候被你打断了。”
“重生之我的爱豆是女装大佬……”林夭痛心疾首,又忽然拔高音量:“哎呀!不知道是谁呢,那时候脸黑沉得跟吃了屎一样臭!”
“你——”戚冰想怒不敢,伸手便要捂她嘴,没成想被林夭抢占了先机。
林夭将她的手一拽,旋即拉下戚冰的衣领,贴脸压低声音:“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要是被谁看到了,便要说你轻薄于我,可要负责任的!”
戚冰环顾四周,倒也没见任何人在此。
轻笑一声,一副无奈的表情:“你不妨看看,现在是谁在占谁的便宜?”
“不知道。”林夭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那不妨让阿玲来说说。”
看到阿玲从林夭身后探出个脑袋,才觉自己大意了。
阿玲这丫头,不知躲在林夭身后抱了多久的大腿……
戚冰尴尬地咳嗽两声,故作严肃状:“阿玲,方才听到的,都不许对任何人说。不然我打你屁股。”
阿玲冲戚冰嘻嘻一笑:“阿玲肯定不会把死鱼脸哥哥和柳弦姐姐在夜里郎情妾意扭扭捏捏搂搂抱抱的事情说出去的!”
阿玲嗓门大,院里空荡又寂静。
这下,怕是整个红酥班的人都听见了……
林夭佯怒:“说什么呢你这小孩,什么死鱼脸哥哥?还郎情妾意,虎狼之词!还不快给这个哥哥道歉?”
“他只说阿玲不能把听到的说出去,但没有说阿玲不能把看到的说出去呀!”
阿玲摆了个鬼脸便飞快的跑掉了。
留下两人面面厮觑。
林夭:“阿玲还小,不懂……”
戚冰眸光温热,似笑非笑道:“我懂。”
忽然陷入沉默。
“你挺不一般。”戚冰蓦然开口。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林夭听罢便陷入盲目的自恋中,转而警惕起来,望着她,“你不会是想要我负责吧?”
“我想你负,你便负么?”
“当然,”林夭笑着,“不会。”
“良心呢?”
“良心这东西又不能吃。”
“那道德呢?”
“不好意思,道德这东西,我这人天生没有。”
不远处恰好听见二人“打情骂俏”的孟苏芷,此时此刻手里蹂躏着一块衣角,难平心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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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也不见秦川树的尸体有异动,戚冰便随孟闻歌处理。忽然间,秦川树身体下窜出几团妖异的黑烟,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在屋里乱窜,所经之处皆顷刻间融化。
戚冰瞳孔一缩:“这是什么邪术?”
“我随后与你解释。”孟闻歌不慌不忙,神色淡定,将符篆贴在屋内各处,似是摆了个阵法,随后点燃手里的符篆,嘴里默念着听不懂的咒文,顷刻间一阵刺眼的光芒照耀过,待恢复视力时,屋内的黑烟已经荡然无存。
这边方止,便听外面一阵刺耳的尖叫,不祥的预感洪水般顷刻间涌上心头。
慕参浑身是血地躺在慕浅怀里,阿玲嗷嗷哭。
见了人来,慕浅忙道:“方才不知从哪冒出一团黑烟,重伤了我大哥,抓走了柳妹儿!”
林夭被抓走了?!
半刻前,林夭和众人都在堂内听江白榆和江肆七两兄弟讲这么多年来的事,和众人一样感慨世事无常。正当此时,一团黑气从地板夹缝里冒出来,众人都没察觉到,待觉察到时,那黑气已经形成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形。
想要开门逃跑的人发现门不知何时被锁上,堂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只见那人形黑气嘶吼着,在堂内乱窜,引起阵阵妖异的气流。他在堂内游荡片刻,便直直冲着慕浅而去。
众人原本吓得挤作一团,见此黑气要袭击慕浅,又开始仓皇逃窜。只见慕参挺身而出挡在妹妹面前,那黑气撞上他的胸口,便顿时化作燃烧的火浆,顷刻间便灼烧去了一大片衣襟,露出烧焦的肉。
空气里一股焦肉味,让众人更加恐惧,黑气更加兴奋猖狂:“本尊今必带走一人!”林夭想起似乎在师父的某本古籍里看见过此邪术,正寻思着,身子便被一人推了出去,冲着那黑气直撞去。
情急中,她回眸一望,便对上孟苏芷惊恐又失措的眼神。无力抵抗,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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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慕浅哭着道,“柳弦妹妹就被那家伙抓走了!”
“看来,我们中了那幕后人的计了。”孟闻歌瞪了一眼身旁吓得一言不发的孟苏芷,摇头叹气,寻思道,“屋内黑烟只是假象,本体在此作乱。”
戚冰正要冲上去找那孟苏芷理论,竟被孟闻歌拔剑拦下,电光火石之间便交手数招。
这顿切磋若她没有经受过柳叶宗非人般残酷的训练,铁定是死了无疑。孟闻歌每一招都下的死手,一招一式都极为罕见,极难拆解,别提应付。这叫戚冰根本来不及诧异,倒后悔起今日没能直接替江肆七杀了这个目标。
这么多年来从未遇到过这般功夫之人,打斗间,她几乎把江湖上隐姓埋名的高人都想了个遍,也没找到可能会是孟闻歌的人。这些个从未见过的招数,倒也算给她长本事了。
接连过了几十招,她逐渐悟出,孟闻歌每一招每一式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逼她使用内力。
奇怪的是,动用内功后,孟闻歌不再进攻。
她居高临下,手里的霜寒剑只差毫厘便能抹了孟闻歌的脖子:“不知孟班主,突然对我下死手,是怕我伤害孟苏芷,还是察觉暴露了什么?”
孟闻歌愣了愣,长叹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起身,朝夜色走去,缓缓开口:“想要救人,便随老夫来。至于其他,待一切安稳,我如实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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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冰随他到了一处鲜无人迹的荒野,警惕心使她一直处于戒备状态,如若他接下来有任何对她不利的动作,定要立刻除掉,然后打道回府。
“孩子。”孟闻歌忽然止步,道,“若我没猜错,那日你问我故人倾,想必她是你母亲吧?”
戚冰一愣:“班主如何看出的?”
孟闻歌细细打量着她,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将她傲骨凌霜的眉宇衬得更加美,也更加凌厉。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转而又沉了下去,缓缓开口:
“故人之姿。”
“望舒她,也是你这般要强的女子,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不钻研个透,不会罢休。”孟闻歌道,“没想到二十三年了,我还能见到她的女儿,孩子,替我向你母亲问个好。”
戚冰不认为孟闻歌叫她来此只是为了说故人倾的事情,岔开话题道:“班主,今日那秦川树身上的,究竟为何物?”
“孩子,”孟闻歌轻叹口气,目光一凛,道,“你可知晓凌峰派?”
“凌峰派?”
凌峰派,和柳叶宗一样,是拥有数百年历史的江湖大派,曾以独创心法《凌风决》在江湖独挡半边天。但在三十年前,一场天灾,让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门派就此消失,成为整个江湖痛心疾首的悲剧。
“凌峰派有一门禁术,以生人的精气血为祭,让修此功法者心力大增,能分离气息,以隔空控制躯体。我见那秦公子身上的气息已不似常人,想必便是受了修习此功法之人利用。”
“提线木偶?”戚冰疑惑,“凌峰派早在三十年前便灭门了。又是何人能习得此术?”
孟闻歌颔首,目光幽然:“凌峰派渎天机,遭了天谴。三十年来,后人卧薪尝胆,蠢蠢欲动,欲重振凌峰派,但天道难容,凌峰派旧址每隔一段时日便会遭受一场天灾,一夜间前功尽弃。”
“但唯有一人,三十年来从未放弃。”
他望向天边,目光坚毅:“此人,乃北王军师,葵鸦。”
“葵鸦?”
“此人亦是当年游历在外侥幸躲过天灾的一个弟子,也是最有机会接触并修习此禁术之人。”孟闻歌顿了顿,继而道,“三十年来,此人一面为北王提供攻打我国的建议,一面掌管北王军营玄莲宫,看似效忠北王,实则暗地在为日后重振凌峰派做准备。”
“所以,抓走柳弦的,是北**师?”
“虽然我也不知此人带走柳弦所谓何意,但我能确定,一定是他。”
戚冰狐疑道:“你为何知晓这些?”
“孩子,我说过了,”孟闻歌眸光一沉,无奈道,“不该知道的,别问。只是时机未到,待一切安稳,我定如实坦白。”
这老头,死装啥呢……
“那我即刻前往北冥军营。”
“不可,”孟闻歌长叹一口气,“年轻人,遇事不要急。”
戚冰本是个淡漠之人,但触及到底线,她能直接跟人翻脸。
现在林夭都被抓走了,生死未卜,能不着急么?
孟闻歌摇摇头,缓缓道来:“他不会对柳弦怎样,相信老夫。”
戚冰权衡片刻,依了孟闻歌的说法。
坦白讲,戚冰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开始走剧情了……
媳妇被抓走了,冰块能不着急吗……
灯也捉急啊啊啊!
扣1让邪物带走孟苏芷!!!
灯:(伸手)不好意思,道德这东西,我这人天生没有(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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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夜帷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