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 第8章 赴火

一打开门，呛鼻的烟味朝戴君安扑来，猝不及防吸了两口，她咳了一声，划破诡异的氛围。空中那抹猩猩红点忽明忽暗，上上下下的固定弧度。借着月光，戴君安看清沙发上坐的人影。

她一言不发地开灯，而后打开客厅所有的窗户，做完这些，也没跟沙发上的人说一句话。

在她的认知里，方聿唯经常这样抽风。他是个深沉且令人捉摸不透的人，上一秒还能跟你正常说话，下一秒就会冷飕飕地盯着你。阴晴不定，怪异可怕。他让她联想到古代的妃子是如何伴君如伴虎的，可作为现代人，她的价值体系是以自我为中心，而不是依附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权利上。但奈何事实，她就处于这种囫囵困境之中。

他们之间最多的就是无言的斗争，戴君安想自己应该是可怕的。她不是方聿唯商场上的对手，所以那些手段对她已经不管用。他的运筹帷幄，在戴君安看来屁用没有。越细想，越觉得这是场荒唐的闹剧。而方聿唯还在乐此不疲地追求胜利，可是，他丢了一样东西。

“你来我这边就是为了制造空气污染吗？”终是她忍不住，她是真烦方聿唯，只想赶他走。

“今天干了什么？”单一的问题，一日复一日地问，没点新鲜花样。

今天戴君安心情不错，所以她乐意和方聿唯说道说道，不只要说，还要说得很详尽。

“因为，你把我的车开走了，所以我只能坐地铁。在地铁上我就遇见了一个熟人，被他带去了一个博物馆，我们逛了一圈。逛完就到了晚上，于是我们就去吃饭。去的一个地铁口的夜市，挺好玩的，也有很多小吃，我们还买了很多玩偶，就在包里，最后我们一起坐了地铁回来。”

就是这种眼神，居高临下的审视，戴君安与方聿唯对视。她也不懂，为什么这张脸竟然会有威慑力。审视完，他将目光移到她还没拿下的包上，“什么玩偶，给我看看。”

戴君安将玩偶拿出来，很有耐心地一个个介绍：“这是大象，小狗，熊猫，狐狸，乌龟......”

方聿唯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她手里不断更换的玩偶，在介绍完最后一个的时候，冷冷吐出两个字，“扔了。”

“花钱买的，不扔。”

不可理喻。

戴君安不顾他阴沉的脸色，在客厅转了一圈，正好有个玻璃柜。这个柜子是以前她痴迷于抽盲盒的时候买的，一共有五层，长一米三，高一米八，宽五十厘米。是摆满了的，至于后来为什么没了，因为其中一半是方聿唯买的。

她将玩偶往上一个个摆正，还整了队列。摆弄好后，又觉得不好看，重新换位。她摆地有些痴迷，完全当身旁的人不存在。

方聿唯没再吸烟，只是夹在指尖，眼神随着她走动的身影而转动。直到烟燃尽，烧到皮肤，他才惊醒。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走到戴君安的身边，将她手里的东西都扫到地上。他拽着她的胳膊，往柜子抵去。

动作完全快速而粗暴，戴君安被柜边抵住的背部撞地生疼。她咬着牙，倔强地跟他的眼神相撞，嘴边还勾起嘲弄的笑容，“不是同意了吗？我不是答应陪你到生日了吗？现在在干嘛呢？方总。”

“你想要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问。

“什么都不想要。”

最难搞的就是像她这种无欲无求的人，可她本来也不是这么避世的。

“喜欢他什么？”方聿唯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说话的吐息喷在她的嘴角，若有若无的触碰，却不做停留。

“喜欢他是个正常人。”

“正常人？”他重复这三个字，脸上的厉色突然散去，骤然松开怀里的人。

他的卸力，让戴君安失去支撑，差点瘫倒在地上。她靠着玻璃柜，稳住身形。

“戴君安。”方聿唯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她，“你还是跟四年前一样蠢。”

如换作以前，这句话还能激怒戴君安。可是现在，她自己都承认这个事实。可话语她从不会在方聿唯面前落下风，“我一直知道自己不如哥哥聪明。”

“你再说一遍？”

有时候戴君安真惊诧于这些人变脸的速度，转换那么快也不知道累不累。

“再说几遍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没错，方聿唯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哥哥”，在戴君安还没出生时就被领养，是戴融战友的儿子。有钱就是好，可以把消息遮地密不透风。至于她为什么知道，又不是傻子，为什么不知道呢。她还知道平安影视是这个哥哥的，她哥哥真好啊，还为她开了个影视公司，让她逐梦演艺圈。

方聿唯瞪着猩红的双眼，紧握双拳，极力压抑着自己。

戴君安很满意他的表情，每次只要这话一出她就会毫无疑问地占了上风，接下来她就用会用更加狠毒的语言刺痛他。

屡试不爽。

有些东西，坏了就是坏了，没有再修的必要，就像戴君安和方聿唯之间的感情。

她是看着方聿唯照片长大的。

很多离异父母在组建了新的家庭之后，都会丢下前一段失败婚姻的产物，戴融也不除外。但又有一点不同的是，他的丢下似乎是迫不得已为之，他是争夺抚养权失败的一方。所以，他或许是爱方聿唯的，只是被现实的重重阻碍隔绝了。

戴融会指着方聿唯的照片告诉她，这是她的哥哥。每次提到方聿唯他都是一脸的骄傲，而方聿唯确实优秀。从小到大的考试都是第一名，连着跳过四级，直接保送清大。不止学业上，各方面。除却一个，就是方聿唯的个子很矮，毕竟天才总是有缺陷的。直到他读了大学，才猛蹿。所以，戴融总会一脸担忧地看着戴君安，生怕她不长个。每天都逼着她喝牛奶，还替她报名篮球兴趣班。她这一米七三的大高个，还是承蒙了方聿唯的晚发育。

戴君安到现在都不知道戴融为什么能得到方聿唯那么多消息，明明他除了消防队和家的两点一线哪里都不去，当然还有学校，她是经常被请家长的那一号风云人物。在她上大学之前从没有见过方聿唯，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小矮个子的瘦弱男生层面。而自戴融牺牲后，她就没有再听闻这个哥哥的任何消息。所以，她与方聿唯的第一次见面很是滑稽。

她来上海上大学也是因为戴融口中的这个哥哥。

戴融这边，父母去世得早，亲人没几个，加上他的臭脾气，别人都不乐意跟他来往。所以，在那时候戴君安的意识里，素未谋面的哥哥会是她所剩无几最亲密的家人。她就在网上张贴了寻人启事，整个大一都忙得要死，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又得寻亲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戴君安还是把方聿唯寻到了。

那天她特地穿了平底鞋，生怕把她哥给整自卑。他们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面，也就是她打工的地方。戴君安是个有心眼的，故意没有告诉方聿唯她的身份，躲在边上暗暗观察。

因为身高，她首先就把方聿唯排除了。看到他坐在本来约好的那桌，心里急得很。等他喝空杯里的咖啡，就想着让他赶紧走，边赶人边埋怨她哥的不守时，连消息都不发一条。

那时的方聿唯脾气还挺好的，或许是对外人他脾气都不错。虽对戴君安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起身，只是换成了旁边那桌。也不知方聿唯怎么想的，就坐在那边干等。他的目光很空，懒懒地斜靠在椅背上，但紧绷的下颚还是出卖了他。他也不看手机，所以戴君安给他发的消息都石沉大海。直到戴君安没了耐心，去角落给他打电话，才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等待。

至于后来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只能说人性这种东西向来叫人猜不透。她满怀期待的哥哥，亲自为她织了一张网，想像那些被蜘蛛网缠住的昆虫一样。动弹不得，只得等死。

可戴君安不是虫子，她有思想，会反抗，甚至会报复。

这么多年，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方聿唯在表演他精湛且毫无破绽的演技，有时候她都差点忍不住，想喊停。可是，既然方聿唯不想停，她又为什么要停呢。

方聿唯这人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他缺爱的性格，所以戴君安就抓住了这个弱点，让他走入她为他步下的万丈深渊。

戴融从小就告诉戴君安，虽然她没有妈妈，但他会永远不留余力地保护她。不管是谁欺负她，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如果他不在，就学会自保，等到强大的那天一定要还回去。为什么要白白被人欺负了去？她又没做错什么。

就算是错了，罪不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