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挺不容易的,当年参加屠杀我义弟家的凶手,凡是明面上的都在这里面,除了几个幕后操纵者还有待进一步确认。唉,前前后后可是历经了好多年,说起来嘛……我用的手段也颇有些龌龊,多是以救治之名,挟迫人家就范,人都是会贪生的,犹其在生死关头,我提什么要求他们都会听从,知道啥说啥。不过,以防错列,我是经过多方对比反复核实的,这其间,吕景晖、逄青野、花朝君、函钟君等给予的助力很大,尤其是吕景晖,他长年累月在外游历,三教九流接触的人多,替我省了不少心血。还有好几位鹤使鹿差,像那个连获、东郭振、卢雅威、柴宣、盖仪、纪乐、雍门立邦,借着东奔西跑的便利,为我收集了不少有用的情报。另外,叶实、史荣两位鹤使,程康、苏维两位鹿差,因为是祛邪宗一脉,接触祛邪宗各门府的机会多,卫氏子弟的名单大部分是他们提供的。”
“哦,怪不得了,”子雅回恍然大悟,“师父每年给连获、叶实、史荣他们不少银两,原来是付酬劳给他们呐……我记得,有次给雍门立邦可是足足一锭黄金,我心疼了大半个月呢。”
“哦……怪不得尔雍兄过得这般拮据,原来钱财都花在这方面了。”文木慨叹道。
“可不就是,”晏昊跟着道,“有时难得去趟集市,想去屠户那割点肉,师弟还得掂量半天呢。”
“嗯,是为师亏待你们了。”姜尔雍别有意味地看了看晏昊,这小子怕是知道不少情况,搁这歪嘴说正理,针眼大的事能夸张成桥孔那般大。
“小子嘴贱,没闩好,掌嘴。”晏昊呵呵地拍了自个一嘴巴。
“以往没吃上的肉,往后老子替你师父给补上。”文木笑道。
“谢老子爷的恩典。”晏昊赶紧卖乖。
“尔雍兄,你从鹤使鹿差嘴里打听当年灭门案的参与者,就不怕引起人家猜疑?”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姜尔雍轻轻摇了摇头,“因为闵氏已被诬陷成作恶多端的道门异类,参加当年灭门案的并不忌讳提及,相反还有种荣耀感,鹤使鹿差也用不着隐晦地去打听,我给他们酬劳也不是单单在闵氏灭门案一桩上,而是涉及到很多方面的信息。当然,也有出意外的时候,金石宗一脉的鹤使李仲兰以及种绵、赵汤两位鹿差,在打听的过程中,发现疑点重重,不听我的劝告,一意孤行要深究,结果三人都不知所踪,应该是被人给暗害了。”
“尔雍兄在这方面花费的心血太大了。”文木感慨万千。
姜尔雍看了看子雅回笔下的人名,叹了口气道:“名单虽然全,但是势单力薄,加上有诸多顾虑,不便自己亲自动手,要杀尽这些凶手不是件容易的事。”
“很了不起了,朱笔划掉的可也有几百号呢,剩下的还没有四分之一。”文木看着子雅回一笔一画誊着剩下的人名,心下甚是快慰,仇人大半都被灭了。好吧,那个吕景晖,看在对我熙哥哥不错的份上,碰到了对他客气些,不计较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罪过……算了,还是尽量不和他碰面吧。还有,那些提供过帮助的鹤使鹿差,下次让谷中人送些银两过去。李仲兰种绵赵汤的家里看看还有没有人,要是有后人的话,尽力接济一二。
“真正死于我手的还是很少,有的是自己病死的,有的是与别的门派相斗而丧生的,哦……对了,其实大部分仇人都是死在你这个孤鸿散人手上的。”姜尔雍苦笑道。
“耶,真是呢,”文木对那些被朱笔划的人名佯装辨识了一番,一副惊讶万分的样子,“还真是巧得很呐,不少人确实是我剑下忘魂。”
“是么?”子雅回停下笔,也对那些划掉的人仔细辨认起来,“嗯呐,确实是有不少死在文爷手中。”
“心思别打野,文爷说了,可是关乎着人命,别誊错了。”一旁在剖松鸡的晏昊心里骂道,真傻,文爷到底是谁你还没看出来啊。
“回儿,把你师父刚才提到的鹤使鹿差的名字另外也给我记下来。”文木又召回一块丝帛,扔给子雅回。
“文爷,这是……”子雅回不解地仰头问道。
“对你师父有恩的,就是对我孤鸿散人有恩,好好记下来,哪个门府的子弟,名字具体是什么字,一一核实,别记错了,”文木转头又对姜尔雍道,“尔雍兄,劳烦你详细说给回儿听下,如果记错了谷中人怕是找不到地儿。”
“闲弟这是要一一接济他们?”
“绯院的鹤使鹿差大都是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而且很多人是门户中的顶梁柱,顶梁柱一倒,家也快塌了,于心不忍。”文木叹道。
“闲弟有心了。”姜尔雍也没多说什么。
“师父经常免费为那些鹤使鹿差的家人治疗疾病,还赠钱送药,文爷现在又担负起他们后人的抚养之责,官家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封师父为安济坊坊主,封文爷为居养院院长。”子雅回呵呵地道。
“怎么的,你师父接济人家,你小子舍不得钱啊?”文木瞪眼道。
“哪能啊,”子雅回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行善积德的事,我哪敢心生不满啊,再说了,他们助我师父良多,于情于理都得表示表示啊。柴宣的儿子结婚,我还送了五两银子的礼呢。”
“没错,”晏昊一旁附和道,“还是在游历的路上碰到了子雅玉成先生,他老人家见家里没人关心师弟,心有不忍送了五两银子给师弟花,结果师弟一文没花出去,全送给了柴家。”
“嗯,做得不错,”文木赞许地拍了拍子雅回的头,“我倒没白疼你。”
“我这两个徒弟,天资是差了些,但品性还算是良善。”姜尔雍笑道。
“尔雍兄,虽然我与你同仇敌忾,决不放过你要杀的人,但还是想跟你说一下,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杀了人家,人家的后辈又要找你或是你的后辈复仇,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昊儿和回儿。再说你的义弟已死多年,尔雍兄,你何必深陷在别人的仇恨里不得自拔,往事已逝,何苦揪着不放。”文木轻叹一声。
“文爷,我跟师父在一起,什么都不怕的。”晏昊停下手里的活,正儿八经地道。
“我也是。”子雅回赶紧跟着道。
“一代的仇一代了,哪还会想到后辈上去,真要是能活个上百岁,他们后辈找上来就找上来呗,担着就是了,人活一世,总得有些东西要坚守住,哪怕是再凶险也无所畏惧。烂柯山当年的惨案,惨烈之状回儿昊儿他们是怎么都不会想象到的,其阴狠歹毒的手段,我就是要他们死上几遍都不为过。”姜尔雍面色阴沉地道。
姜尔雍说完,文木也不再言语了,一心和晏昊忙活吃食去了。
姜尔雍锦帛上的名单虽长,但大部分都被朱笔划掉了,因此誊写起来也较快,文木还没弄好饭菜,子雅回就已誊抄完毕,也就只有两百来号人的样子。抄完了仇人名单,子雅回在姜尔雍一字一句的提示下,接着把鹤使鹿差的名单也完成了。
文木托着绢,两份名单仔仔细细一一看了起来,把全部人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下便有个谱了。看完便同姜尔雍一样,把绢施了宿咒,存了起来。
四人刚吃完饭,西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不见了,天完全黑了下来,晏昊和子雅回两人在窝棚外点起了篝火。
借着消食的机会,晏昊子雅回拿起剑比试了一番,趁机让文木勘误。对两人的表现文木很是满意,并没有指出什么不足,只是勉励他们要勤学苦练,功到自然成。
是夜,晏昊突然被体内一股灼热的真气给闹醒,连忙坐起来调息了一番,等体内真气平复了,这才发现窝棚内只有他和子雅回两人,师父和孤鸿散人不知去哪了。
晏昊心道,不会是两人相认了偷偷摸摸去哪约会了吧?一回神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脑子里想的什么乱七八糟,师父要是知道自己心里所想,怕是要开始清理门户拿自己祭剑了。
篝火被人添了些柴,烧得正旺,噼噼叭叭的声音映衬得深夜更是幽静,月色如水,倾泻在群山中,隐隐绰绰的峰影静谧神秘。
晏昊走出窝棚,见月下有个人影远远的站在树林边,瞧着有些像是孤鸿散人,晏昊便迟疑地轻声唤道:“文爷?”文木没出声应答,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文爷,我师父呢?”晏昊赶紧蹿了过去。
“你仔细听。”文木轻声道。
“师父在那边?”晏昊竖起耳朵来听,隐约听见一阵阵风声。
“嗯,”文木点了点头,“你要过去看的话,得凝神屏息,别打扰了你师父。”
“师父在干嘛啊?”晏昊有些不安地问。
“你自己去看呗,”文木说着折身返回窝棚,再次提醒道,“离你师父远点,别发出声响。”
见文木神色自如,晏昊提起来的心总算放下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晏昊连忙提了口真气,蹑手蹑脚往那风声传来的地方而去。
离窝棚百丈之远的林子里,晏昊远远看见了师父的身影。那是一片低洼的山地,附近没有树木,银色的月光洒下来,姜尔雍的身影甚是清晰。
让晏昊不敢相信的是,他师父竟然是在练武,手中一条银鞭尤如银环蛇似的游走不止,鞭影所至排山倒海,凌厉霸道,时而龙遨青宇,时而下海如蛟,时而击地如蟒,时而倏忽如烟。
看着师父腾挪跃跨的矫健身影,晏昊眼睛都直了,一直以为师父于武不精,没想到却是这般好身手。
大概看了半柱香的工夫,姜尔雍身形一收,突然弃鞭从靴邦边拔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来,撩起左手衣袖,随即用匕首划拉了一下手臂,抬起手臂,鲜血滴在了地上的银鞭上。
晏昊被眼前一幕吓得差点叫出声来,捂嘴咬牙强忍住不发出声响,再看过去时,隐约听见他师父嘴里念了个咒,银鞭便化做一道白光,瞬间消失在他身上。
趁姜尔雍打坐调息的时候,晏昊赶紧撤了回去。心惊肉跳地回到窝棚时,文木正百无聊赖地在那拨动着篝火里的木柴。
“文爷,您早知道我师父练武这事?”晏昊失神地坐了下来。
“自从知道你师父的兵刃是鞭而不是剑后,我就留了个心,”文木淡淡地道,“你师父每天寅时都会去练一柱香的功夫,不是剑,而是摧魂鞭。”
“哦,原来那就是摧魂鞭啊。”隔着太远,晏昊只见一道白影,并没看清摧魂鞭具体是个什么样的。
“‘一鞭长啸,魂毁魄销’,说的就是你师父的摧魂鞭。”文木把手中半截子燃着的柴火丢进篝火堆中,拍了拍手,下意识朝姜尔雍练鞭的地方看了看。
“可我从未见师父用过啊。”
“雷霆之怒,一次就足够震慑人家一辈子,恐惧感的产生跟受惊吓的次数无关。”文木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莫名扬了扬。
“那……那为什么会自……用匕首伤自己呢?”晏昊喃喃地道。
“为什么会自残是吧?”文木冷笑了声,“我也不知道,你要是好奇,去问你师父。”
“我不敢问。”晏昊抹了抹眼泪。
“我也不便问,”文木长呼一口气,“摧魂鞭遇血才会收是没错,但并非只有主人的血才行,野鸡野兔的血都行,你师父喂它自己的血,应该是另有原因吧。”
“每天都划自己一刀,身体哪受得了。”晏昊担心地道。
“凭你师父的修为,自是死不了,”文木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滴血就够,摧魂鞭见血就行,又不在乎血多血少。”
“文爷!”晏昊不满地叫了起来。
“嚎丧呢,你师父自己患了失心疯,自己折磨自己干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叫他自残的。”文木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