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谷 第3章 好看的道友

岐黄宗旁支子雅氏的府第在越州嵊县（今浙江嵊州）四明山，门下子弟虽然也属岐黄一脉，但最擅长的倒不是望闻问切，而是音律，在治疗癔症上颇有声望。

“还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做的事，学艺不精，也不好意思回嵊县，小时候家父让我选项乐器，觉得唢呐好学，但在我们子雅门中，唢呐是不入流的，登不得大雅之堂，回去改学别的乐器也难有建树。”

“我觉得师弟吹得挺好的呀，你一吹，小豹子不是屁颠颠地往你身上蹭么，还能招来一些小鸟，本事大着呢。”晏昊安慰道。

“师兄，”子雅回不满地道，“招狗逗鸟能算是什么本事呀，搁这骂我呢。”

“没有没有，”晏昊赶紧摆摆手，“我是真觉得你吹得好听，师父也喜欢听呢。”

“师父那是仁慈，好歹让我留着子雅氏的一点印记，”一说到师父，子雅回又有话说了，在晏昊面前显摆地道，“其实我是见过师父敞怀大笑过。”

“不可能。”晏昊不相信。

“那时我们刚进宗家不久，大少爷的儿子姜彥出生后，好像是满月宴……应该是周岁宴，宗主夫人在内室抱着姜彥逗着玩，小家伙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师父正好也在旁边，跟着宗主夫人笑得很是开怀，我有幸亲眼目睹了，不过，也仅那一次。”

“师父笑起来肯定更好看，”晏昊一副向往的神态，“你说咱们师父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藏着呀？”

“这我哪知道。”子雅回连连摇头。

“宗主虽然严厉，但有时候也会给咱们旁系子弟和颜悦色的鼓鼓劲，大少爷虽然和宗主一样严谨，不过也见他大声说笑过，二少爷三少爷就更不用说，对谁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四少爷虽说也喜欢板着脸，但是他是分对象的，只会在咱们小一辈的面前板脸。只有咱们师父，在宗主面前都是一副无波无澜的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父子结了怨呢。”

“哼，小心我在师父面前告状，你在背后说师父的坏话。”

“哪有，我只是在担心师父。”晏昊嗫嚅地道。

“师父哪轮到咱们担心，师兄还是为自己担担心吧，”子雅回想了想，对晏昊轻声道，“我猜，大概宗主夫人在世时师父不是这个样子吧，毕竟我是见过师父喜逐颜开笑过的。”

“师弟是说，宗主夫人的死对师父刺激过大？但宗家长辈对师父很关爱呀，都恨不得捧在手心。”

“什么脑袋，你以为师父是三岁小孩呢，不拘言笑难道是因为缺失关爱？师父的美名传扬天下，给宗府长了多大的脸，在府中能不受欢迎么？到底是什么影响了师父的心性，不是咱们能置喙的，咱们只要一心一意侍候好就行了。”

“也对，”晏昊傻傻地点了点头，“我估摸着……应该是高处不胜寒吧，师父本领强，肩上要承担的东西也就多，将来指定是要和柏茹祖师爷一样得道飞升的，是故就少了些人间烟火味吧。”

姜柏茹是姜尔雍的高祖，十二年前渡劫飞升了。姜尔雍天资聪颖，姜家长辈们对他青睐有加，三四岁时就一直呆在姜柏茹身边，跟着姜柏茹满天下的游历。

“哟，师兄人才呀，分析得很有道理呢，”子雅回笑道，“不过，我怎么好像闻到药糊了的味道。”

“完了完了，又要挨师父训了，忘了药在炉子上呢。”晏昊火烧屁股地跑向火塘。

“没关系的啦，反正这厮还没醒过来，就算药熬好了咱们还得喂他，不如等他醒来让他自个儿喝。”见晏昊自顾自的一边埋怨自己一边清理焦了的药渣，跟上来的子雅回安慰道。

“师父在家的话我屁股肯定是要挨荆条的，”晏昊郁闷地道，“师弟你去忙自己的吧，你在旁边，一心听你聒噪，老让我分心。”

“唉哟，师兄自己定力不够倒怨上我了，我又没拉住你闲聊，是你自己主动跟我搭话的，我还没怪你耽搁我功夫呢。”子雅回不满地道。

“好吧，不怨你不怨你，师弟去收拾今天采来的药草吧，我得重新煎药。”晏昊懊恼地道。

“干脆等会儿再熬，师兄先帮下我吧。”子雅回捋着袖子。

“干嘛？”

“师父让我给这厮换身衣服，我力气小，没办法给他翻身。”子雅回指了指床上躺着的那个血人。

“满脸血污怪狼狈的，师弟先帮他梳洗下。药我得重新弄，师父交待了的，不敢马虎，要是药好了还没醒，我自个儿喂他，不用你帮忙，”晏昊突然想起什么，手下一停，不解地道，“床上这位道友没招你惹你吧，师弟怎么出言不恭。”

“狼狈成这样，但又能做到伤口自行愈合，法术和修为定是不可低估，只怕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定是哪个宗家旁门逐出门户的子弟呢。”子雅回掩饰道。

“别胡乱猜忌，要真不是善茬，师父也不会放心留下他让咱们医治，”晏昊驳斥道，“再是法术和修为高，能高过咱师父去，师父肯定是一眼就看出这人的心智了。”

“失血太多，就算是醒来，没个几天调养，纵是修为再高也没办法伤到咱俩。再说了，就算这厮真是魔门中人，魔门对咱们岐黄宗一向礼让三分，师父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怕他会吃了咱们啊，只要一说出师父的名号，保管对咱们毕恭毕敬。”

“哼，那也不能出口就是这厮那厮的，可别只顾自己逞口舌之强，坏了师父名声。”晏昊指责道。

“咱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啊。”子雅回嘟喃道。

“等他醒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这不是还没醒么。”子雅回有些理亏地去拿瓢舀水。

子雅回端了盆温水放在床边，先把伤者的两只手擦洗了一遍，修长的手指又让子雅回艳羡不已，心里在想，这厮不但身材不错，没想到连手长得都好看，如果脸相再俊朗的话，那就真是没有天理了。

解开那人身上的腰带，子雅回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圈的小玉瓶理了理，瞧着挺精致，便仔细看了起来。玉瓶都是以淡绿色为主，偶尔几处透着几丝墨绿，雕工精细，玉质通透，造型小巧玲珑，子雅回越看越喜欢，忍不住用手指在上面摩挲起来。

“师弟，别乱动人家的东西，师父说了，那可是束灵瓶，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妖魔鬼怪的灵识呢，你怎么就没一点顾忌。”晏昊往这边瞅了一眼，赶紧出声制止。

“放心啦，我又不知道如何去解束灵瓶的封咒，还能放出精怪来害你呐。”子雅回把束灵瓶一个个裹进腰带，放在了伤者的头边，起身从水盆中拧起脸巾，帮着擦拭伤者的脸。

伤者脸上的血迹早已干涸，紧紧贴在脸皮上成了一块块小小血斑，跟带了个满是裂纹的面具似的，子雅回擦拭起来较为费力，只好又往水盆中倒入热水，小心翼翼地将热脸巾捂化血斑。

“哇……”子雅回一声怪叫，把晏昊手中的药钵差点惊脱手。

“又怎么啦？”晏昊不知道子雅回哪根神经又搭错了，赶紧走了过来。

“师兄……师兄你看，”子雅回指了指床上的人，“这人长得也太漂亮了吧，没天理，太没天理了。”

那伤者头发上的草屑已被子雅回清理干净，脸上的伤口也完全自行愈合，那吓人的紫黑色血污被子雅回擦拭干净，脸相确实英俊得很。

剑眉斜插，黑长的睫毛犹如蝉翼初张，鼻子玉挺棱线分明，耳珠圆润，唇线清晰，人中壑深脊挺，肤色白晰得没有一点瑕疵，皮肤紧致润滑，上面敷着一层细细的绒毛，五官搭配怎么瞧怎么顺眼。

“哎哟，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看上去最多二十岁吧，比咱们大不了几年。”晏昊也很意外，没想到从野外顺手捡了个这么好看的人回来，本以为是个山野汉子呢。

“鬼知道他实际年龄多大，师父说他的伤口能自行愈合，又是祛邪宗的道友，从种种迹象上综合分析，这人应该和咱们师父一样，二十来岁的样子就修炼到了破丹六重境……没错，师兄你瞧，他眉间有淡红色的丹印，果真是修为在六重境之上的。”人比人气死人，子雅回在师父的鼎力扶助下才勉强达到画气二重境。

修炼到破丹之境后，修行者的样貌便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发生变化，也就是说，如果是二十来岁修炼到六重境，哪怕是活到一百岁还是二十来岁的样子。不过，突破六重境之上的修行者，印堂间会析出一点淡红色丹印，很好辨认，要等到修为达到盈成九境上品之后，丹印才会慢慢消褪。

“跟师父一样二十来岁就能登上六重境的修行者毕竟是人中翘楚，除了天赋高外，还得碰上有外力相助的机缘，一百年也出不了几个，放眼整个修行界，包括魔门，除了几个青年才俊外，不大都是五六十岁才登六重境的么，何况更多的修行者一辈子都是卡在凝丹四重境，至死也没办法突破。”晏昊倒是没啥心理不平衡。

“这哪用等一百年呐，咱们眼前就出了两个。”子雅回闷闷地道。

“确实，咱们福气不浅，”晏昊呵呵地笑了笑，探手给伤者搭了搭脉，“恢复得不错，等下就能喂药了。”

“只是身子虚弱要静养而已，怕是咱们说的话他都能听进耳呢。”子雅回在晏昊的帮助下，把那人身上的直裰脱了下来，亵衣虽然也有轻微破损且浸染了血水，不过没沾上泥土，两人也不好里里外外给人家全换了，便把姜尔雍一件广袖长袍套在那人身上。

“果真和师父体型差不多，衣服倒是服贴。”晏昊乐呵地道。

“师兄，咱俩这辈子打到顶也就只能止步三重境，你说我们改行去修禅礼佛怎么样，修个好来世。”子雅回自嘲地道。

“要去你去，我舍不得离开师父。”晏昊对师弟翻了个白眼。

“我也舍不得，”子雅回唉叹道，“唉，都是爹妈生的，我几个哥哥天资那么好，怎么给我的偏是个榆木脑袋。”

“师父常告诫我们，勤能补拙。只要努力，修为总会有所累积的，付出了血汗总不会让自己吃亏，再说了，比咱们资质差的人多着呢。虽说都是修道，可得道飞升的百年也难得出一两个，能修成长生不老的也是凤毛麟角，大部分人修炼一生还不是比常人的寿命长些，衰老得慢些，其实这就足够了。”晏昊仍去了火塘边，拿起棕扇小心地扇着药钵下的炉火。

“勤能补拙是没错，但天赋好的，随便用点心就能顶得咱们好几年的血汗，想想都很是郁闷。”子雅回唉声叹气好不颓丧。

“世上聪明的人多得是，也没见有几个最后能得道飞升，师父老人家说过，虽然人各有命，但心志能左右运势，努力不一定能短时期破境，但不努力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听师父的，老老实实去做，扎扎实实去学，即使修为上没什么突破，我觉得也算是没辜负师父的苦心。”

“师兄，”子雅回突然有点小兴奋地道，“等这人醒了，咱们让他演示下幻影吧，在绯院老听到茑时君的徒弟们吹嘘他师父幻影多厉害，咱也没真正见识过。”

茑时君姬竦为绯院的十二君之一，来自祛邪宗，是宗主姬望的堂叔。

“你以为庙会上看杂耍呢，哪能做出这般无礼要求。”晏昊无语地摇了摇头，刚还愁肠百结的，怎么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真是小孩子心性。

“这怎么能说是无礼要求呢，咱们救他一命，又没求回报，让他展示下幻影有啥不可，何况师父还要给他一颗凝神丹呢，这不是天大的恩么。”子雅回噘着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