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蜡烛的照耀下,石室一下子亮堂起来,让大家意外的是,里面竟然有石桌石椅石案石床,石案上还有个破败的神龛,里面供着一尊佛像。由于荒废太久,到处布满了蜘蛛网,石床上铺的东西早就看不出原貌,成了一团团黑乎乎的絮状物。
“师父,好像有人住过呢。”子雅回不安地四周看了看。
“应该是位隐修高僧修行的地方。”姜尔雍指了指石壁上刻的梵文佛经。
“挺好的地方,很合适。”文木上下打量了一番。
“看情况是废弃挺久的,咱也不算扰人清修了。”晏昊开始打扫起卫生来。
“阴沉沉的,不会是把这当坟墓死在这了吧。”子雅回轻声轻语地道。
“瞧你这胆量,”晏昊鄙视地道,“放心啦,人家要是在此圆寂的话,尸骨肯定还在,室内干干净净的,修行的高僧不是成佛了就是另外换了修行的地方。”
“哦,也对。”子雅回这才放了心,跟着打扫起来。
一打扫,室内便扑起阵阵灰尘,文木把姜尔雍给拉了出去。
“渡灵受不得一丝外力干扰,尔雍兄能守在外面我最放心,但石室附近也没有可歇息的地方,尔雍兄,你和昊儿只得在下面的山岙休息一晚了,山高林密,这地方,白天和晚上冷暖差别较大,少不得要挨冷受冻。”文木有点愧疚地道。山洞在半山腰,洞前没有可歇脚的平地,连着下面山岙的洼地是一段比较陡峭的山坡。
“你为昊儿回儿渡灵,已是天大的恩了,受点寒算得了什么,文弟说这话让我这个当师父的脸往哪放啊,再说了,我师徒三人天南地北四处采药,餐风露宿经以为常,早就习惯了,晚上烧堆篝火就行。唉,为了我这愚钝的徒弟,倒是又要辛苦你了。”姜尔雍没想到文木对自己这般体贴周到,心下一暖,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四年前,当年的少年对自己也是这般的贴己,嘘寒问暖。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哪来辛苦之说。”文木心下道,以前餐风露宿那是因为没有我在身边,现在有我在,哪会舍得让你再受风经露的。
文木说完嘴皮子轻微动了动,姜尔雍正好奇他在咕噜什么,脚下“啪”的一声,落了一卷油布。
“这是……”姜尔雍神情一愕。
“东京汴梁‘何九坊’产的油布,”文木不无显摆地道,“防水防风相当不错,等下让昊儿去伐几根毛竹,搭个简易窝棚。”
“文弟真是法力如神呐,佩服佩服。”姜尔雍心下惊叹不已,没想到他现在异地取物竟连符箓都不用画了,只需嘴里默念咒语就能实行。
“哪怕是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在尔雍兄面前都只能算是雕虫小技,不入流的障眼法而已,跟尔雍兄妙手回春枯骨生肉的本领比不得。”文木对自己用心咒之法首次取物成功也很是惊喜,没想到自己的法力跨越得这么大,心下对凝神丹的功效更是震惊,神药啊,天下神药。
“文弟谦虚了,昊儿回儿可是把你当活神仙看呐,幻影可比驭风之术强多了。”姜尔雍开玩笑道。
“小孩子嘛,对幻术新鲜而已,不过,两个家伙心性挺好,对我也很恭敬,我孤身一人四处漂泊,现在有两个小的在旁边闹闹,倒也喜欢得紧。”文木心道,这两小子把我当活神仙?可拉倒吧,把你这个师父当活神仙活菩萨才是真的,暗下里跟我争风吃醋,生怕我把他们师父拐带跑了。
“文弟先后给他们渡灵,提升了根基,今后他们的修行路将平坦多了,可以说,你相当于他们的再生父母,对你恭敬那是必须的。”姜尔雍一听他说孤身一人四处漂泊,心里莫名一阵心疼。
“没你们师徒三人的大恩大德,我孤鸿散人就成孤魂野鬼了,给他们渡灵,也算是一点回报而已,不必给他们造成心理负担。”啥意思啊?不想带徒弟了,想撂担子甩给我?我眼里满满的都是你,别的在我眼里都是碍眼之物,可别给我乱认儿子,我不要,坚决不要,打死也不要,小不点烦死个人。
“能在他国异乡相遇,也是我们间的缘分,举手之劳,论不上什么大恩大德,”姜尔雍心里自是知道,即使没有他的援手,文木也无大碍,修为过人,本来就有创伤自愈的法力,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昏迷不醒,允燕山还有两个隐修的高僧在,虽是不会参与旁人的争斗,但他们菩萨心肠,也不会眼睁睁让他落入虎狼之口,“刚才文弟收服鹊鹂煞妖时,多用了半式还挺意外,我真的是惊叹不已啊,不说我们岐黄宗和金石宗的,就是对祛邪宗所有门府来说,碰到煞妖哪门哪府不是如临大敌,虽说煞妖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为了收它的灵识可能举一府之力都未必能成功,放眼整个修真界,单枪匹马主动招惹并降服煞妖的,除了祛邪宗个别门府的门主,其他子弟能做到的屈指可数,文弟此等修为,怕是道魔两界无人可匹敌。”
“尔雍兄,你是在好奇我为什么受的伤吧?”文木笑道。
“那次你追杀的毕竟是虎妖,竹叶青和鹊黄鹂自是没法与之相比的。”没错,不但好奇你为什么受的伤,还有很多好奇的地方呢,最好奇的还是你这个人,到底是何来历。
“竹叶青和鹊黄鹂都是煞妖,那次的虎妖却是只戾妖。”文木笑了笑道。
“我已听回儿说过了,能伤着道魔两界声名贯耳的孤鸿散人,想来也不是一般的妖。”就算同为煞妖,虎妖也比鸟蛇一类的要凶狠得多,更何况是戾妖。
“别说是戾妖,就算是已臻化境的幻妖我也不会放在眼里,”文木恨声啐了一口,“是有人觊觎虎妖灵识,暗算了我。”
“听回儿讲述之后,我也很是奇怪,难道那人一直是跟踪文弟的?”对于有人暗算文木,姜尔雍并不意外,毕竟孤鸿散人得罪的门派可不少,道门的魔门的官府的都有。
“现在想想,应该是一直跟踪我来的,要不然没有那么巧的事,不但暗算了我,还把虎妖灵识夺走了。”文木气哄哄地道。
“如果不是一直跟踪你,伤你的便有可能是允燕山上隐居的两个高僧,但他们的修行方式与咱们道门大不同,不可能为了夺灵识对你大打出手。”
“我可以肯定,不是佛家子弟,”文木缓缓地摇了摇头,“那人无论是所用的法术还是剑招,都有种熟悉感。”
“是魔门中人么?”还没待文木回应,姜尔雍下意识地又道,“昆山杜鹃门的屠家还是海门百休门的邹家?”
平江府昆山县(今上海宝山区)杜鹃门屠家和平江府海门县(今上海崇明岛)百休门邹家是魔门中名声最响的门派,与道门各门府势同水火,见天的掐架厮杀。
“不是,”文木自嘲地道,“虽然那人用了湮相术,但可以肯定他是道门中人,我明里暗里与祛邪宗不少门府打过交道,所以熟悉各门各府的各种看家本领,厮杀中那人击杀的手段似曾相识,有可能是故意揉合祛邪宗各门府的精粹,混淆视听,好让我分不清他到底是来自哪门哪府。”
湮相术不同于易容术,易容术哪怕是再厉害,法术高强的人还是能透过妆容或面具看清其真实面貌,但湮相术是把自己面目隐藏在黑雾中,哪怕是法力再深也无法窥其真实面貌。湮相术相当于把自己肉身虚化,所以会湮相术的都是法力高深者,修为至少在六重境之上。
“怪不得了。”姜尔雍终于明白,为什么让魔门闻风丧胆的孤鸿散人会狼狈成那样,原来要应对的不但有戾妖还有会湮相术的道门高手。
“尔雍兄,”文木笑了笑,“江湖人都晓得,没有沂山姜府不知道的秘密,会湮相术的虽然不少,但细数一下你应该能一个个排查得出来吧。”
“倒是知道一些,”姜尔雍见文木的神态有些诡异,跟着笑道,“文弟不会是怀疑我吧?”姜尔雍的意思是,屈指数来,远离大宋国境,离文木最近的会湮相术的也就他一个了。
“就算天下仅存尔雍兄一人会湮相术,小弟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文木摇了摇头道,“那人是蓄意跟踪我的,应该是一路尾随我从潭州而来,既会湮相术,又能做到屏神凝息不让我感知到,修为至少是在六重境,尔雍兄博闻强记,我的意思是……让尔雍兄从你的视角帮我分析下,谁最有可能是害我的凶手。”
“文弟快意恩仇,在江湖上招惹的仇家不计其数,我也只是听闻过你的事迹,要我去分析害你的凶手,却是找不到头绪,不过,会湮相术的我倒可以给文弟细数一下……杜鹃门的屠无邪屠弃疾兄弟俩,屠标就更不用说,屠典屠敖兄弟俩都会湮相术,不过屠典已被花朝君宰于枭阳剑下,有传闻说屠弃疾也已被人给宰了,还有将近十个,名字一下子倒记不全,回头我跟你查证一下。百休门就更多些,邹梅轩邹雄之邹辉三代,邹梅轩的义子冷石寒,邹梅轩的侄子邹探芳,邹辉的龙阳君韦犁,韦犁的师父雷克用,雷克用之妻邹瑶音,邹辉的两个同父异母弟弟邹桐邹著……”姜尔雍思索片刻,又道,“既然文弟猜想是道门中的人,魔门的咱就不去说了吧……”
“不是猜想,而是确定。”文木强调道。
“虽然能修得体内结丹很难,可细数一下,六重境的在咱们道门也是有不少的,”姜尔雍停顿了一下,继而道,“我沂山姜府内,除了愚兄之外还有十五人,天柱山吕氏有吕静娴、吕景晖、吕笃、吕敬实、吕竞之、吕徽之、吕柔凝、吕馥梅、吕薇薇,鹅羊山逄氏有逄有容、逄青野、逄信方、逄迈、逄柔惠,天目山晏氏有晏予嘉、晏无疆、晏安然,阁皂山申氏有申不离、申光,武夷山檀氏有檀保昭、檀简、檀时,四明山子雅氏有‘一清两贤’子雅如圭、子雅璧成、子雅玉成以及门主子雅绰,罗浮山淳于氏有‘淳于双雄’淳于惠、淳于宥,绿萝山许氏有怪医许维、许紫雉,逍遥山崔氏有崔墀、崔刚……”
“应该……可能不是岐黄宗的人,岐黄宗主修的是医道,不太可能有融合祛邪宗各门府剑法的手段。”文木摇摇头,迟疑地道。心里蛮感动,没想到姜尔雍对自己毫不设防,将岐黄宗所有六重境以上的修行者数了个遍。
“要说剑术啊……岐黄宗要找个能熟悉并整合祛邪宗各大门府剑术精华的……确实是找不出来。”姜尔雍想了想道。
“嗯,岐黄宗的那就先排除吧。”
“金石宗的道友修炼重在实用器物的开创和推广,对个人体能的修行较为薄弱,身手普遍不行,好像只有宗主嬴弥远,鸡笼山谷氏的谷攸,以及三清山廉氏门主廉良盈,其他旁门支系应该没有谁会湮相术,剑法好些的也只有这几个了。御气宗宗家情况不得而知,第五氏的门主第五居易,第三氏的门主第三回之,第八氏的门主第八庶扬,陆氏门主陆家宣,虞氏门主虞心息,孙氏门主孙余年,袁氏门主袁无庸,袁无庸之孙袁安筝,王氏门主王金灵,车氏门主车载厚,田氏门主田青荷,还有田氏的田远田阵兄弟俩,陈氏门主陈基一,御气宗剑术还是普遍不错的,不排除里面有天赋异禀者会祛邪宗各派剑术,咱们大宋境内御气宗已结丹的子弟大概就这些,”姜尔雍望了望文木,笑道,“文弟,祛邪宗的就不用我一一列举吧。”
“尔雍兄太厉害,”文木心里确实很意外,姜尔雍竟然对道魔两界结丹的如数家珍,虽然修行者结丹之后会在印堂显出淡红色丹印来,但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能见过面,看来传闻中说的果然没错,姜家人出诊是有条件的,由此导致没有姜府不知道的秘密,“小弟无门无户,江上浮萍,虽忝列祛邪一脉,对那些门府中的阴私倒是一点都不了解。”意思是让姜尔雍继续将信息透露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