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浮,一个在照顾病患期间一直对病患挑衅并公报私仇的人,来这里之后他改变了报复方向,企图通过弄破病患伤口达到落疤的目的。
而在此之前,他是一个叛逆少年,浑身是刺还桀骜不驯,谁来都得被他扎两下再走。
但是此刻被宋却盯着,他沉默了。虽然宋却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表示,但他就是觉得宋却要替病患报仇了。
徐敬慈,一个在被看护期间饱受欺凌并且唯一的反抗手段是嘴硬两句的人,来这里之后他失去所有力气,像孤苦无依被送进收容所的老年人一样被他的看护整日欺负。
而在此之前,他是一个威风将军,平时最爱干的事情是到处挑衅,连陶闻殊见了他都都只能龇牙咧嘴地走开。
但是此刻他没有穿上衣,背后不出意外血淋淋的。虽然宋却没有明说,自己也确实没有办法避免袒胸露背,但他还是不好意思。
其实外面的情况这两人一概不知,宋却能进来,大概是得了首肯。可就算这样还是很危险,谁也不能保证喝了药就没事,万一是潜伏期长,又万一宋却整日病气缠身对药有抗性……谁都说不准。
一时间五味杂陈,徐敬慈和孟浮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但宋却显然没有太多想法,她走到书桌旁,随便抽了本书出来:“从今日起,我也过来照顾你,你睡吧,等午饭好了我叫你。”
徐敬慈拼命探出头来看了又看:“你……你来干什么?这儿多危险。温雪音同意了吗?俞萝说了这药定然无事吗?”
“说了,”宋却面不改色,“北疆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是笃定了你暂时无法行动,我昨夜与温雪音商议过,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你。”
宋却分明装得很好,就连话都滴水不漏。但相处多日,徐敬慈清楚此人说话必然留了一部分没说,事实定然不会像宋却口中这般顺畅。
他狼狈地坐起来,皱着眉疑惑地看向宋却。
宋却:“……”
沉默了很久后,徐敬慈终于开口:“……太冒险了。”
被宋却拿起的书未翻一页,她的心思不在书上,但也不去看徐敬慈:“再冒险也来不及了,你说晚了。”
孟浮安静地坐在桌子旁,他见多了这种情况,一个不愿打一个愿挨,说到最后肯定是要吵起来的。
他还没见过宋却和徐敬慈吵架,此时乐得开心,故意不语降低存在感。
“先不说别的,光是吃完这药会发烧这一点,你……”徐敬慈想说些什么,但又被他咽下,一句话颠三倒四在嘴里酝酿了许久,才抵不住漫长的沉默而说出口,“你平时还吃药呢,药性可有相克?问了俞萝吗?前段日子你还咳血,好不容易得闲几天,身体还没好全吧。”
宋却终于看向徐敬慈,她一身素色,面容白皙,坐在窗边宛如徐敬慈的仓皇一梦。
隔着门板的日思夜想终于得见天日,但又叫人开心不得。
“早就好多了。”宋却说。
“你瘦了。”
宋却久久不语,她看着徐敬慈苍白的脸色,想说“你不也一样”。可她还是没说出口。
果然,针不扎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徐敬慈此时此刻切身体会了自己挨板子时宋却的心情了。
况且宋却也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选择的人,她既然能过来,想必是对其他事有把握。
徐敬慈心中酸疼,但却莫名其妙软了一大块,他垂眸笑了下,然后头一栽又乖乖躺好了:“听你的。那我睡了,幸好你来了,孟浮在的时候我都不敢睡觉。”
孟浮:“……”
宋却见状,表情终于轻松一点,高傲地“哼”了一声就转过头看书去了。只留一个想看吵架但没看成的孟浮在那边思考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徐敬慈刚醒,压根没有睡意。可是宋却的存在感太强,让他安心的淡香在不知不觉间盈满整间屋子,加上翻动书页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开始上下眼皮打架。
这样也好,就算是短短一瞬也好,忙里偷闲来的沉静的秋天,自己还陪在宋却身边。
徐敬慈虽然睡了,但这几天的睡眠实在是太充足,他没一会儿就醒了。偷偷瞄了一眼书桌,宋却正拿着一本书小声批评孟浮。
他们说得很小声,但耐不住徐敬慈听力惊人。他忍着疼侧耳细听起来:
“这种书你也拿给他读,知道你想给他找点事干,但你也找点浅显易懂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本是我自己读的,但他非说自己的文化造诣登峰至极,把这本抢走了。”孟浮极力辩解,“你当我真想教他?这种蠢猪,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徐敬慈尴尬地咳了两声。
宋却受徐敬慈影响,如今能够心平气和地给他人一点面子和台阶了,听到徐敬慈的动静,她不慌不忙地改口:“也不能这样急于求成,要循序渐进才好。”
孟浮还没学砌台阶,更不会顺着台阶下,他转头怒骂:“蠢猪。”
如今宋却也在,徐敬慈当然不相信孟浮还有什么小动作,怒然坐起为自己辩解:“我那是藏拙,让你知道我能文能武不是让你更妒忌我?我那都是装的,不过是本……额那本是什么来着?”
宋却幽幽道:“汉赋。”
“哦。”徐敬慈悻悻地应了一声,但还是碍于面子苦撑,“我早已倒背如流!”
宋却没搭话,只是把书丢到一边:“还没到午饭时间呢,饿了吗?饿了就传膳吧,我听俞萝说得了这病会胃口不好,你感觉怎么样?”
“以前不怎么样,但现在特别好。”
吃了午饭后,孟浮就困得撑不住了,跑到一旁的软榻上睡觉去了。虽然他照顾得不太尽心,并且还有“要徐敬慈死”的嫌疑,但这么多天他确实在忙前忙后,如今宋却来了他才能得空歇歇。
看着孟浮闭上眼睛,徐敬慈赶紧扯了扯宋却的袖子,小声道:“你快把那本汉赋拿来,我一看就困,十个字有八个不认识,你教教我,万一孟浮醒了之后脑子一抽要看我笑话呢。”
宋却正给他上药,这时候徐敬慈终于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非礼勿视了,想的都是反正宋却也看过了,还要那副脸皮干嘛。
但读书不行,这个是真的得要。
宋却上药果真要比孟浮精细不少,徐敬慈甚至都没什么感觉了,这才有精力考虑别的事情。
闻言,宋却随口应道:“嗯嗯,等一会儿,上完药再说。”
宋大人一言九鼎,从前她的时间尽数留给公务和折子,如今居然也能捧着一本书做到别人的床头当良师了。
不过就算是宋却在这里读书,徐敬慈也还是一知半解。
徐敬慈听得头都大了,他闷闷道:“这班固叽里咕噜写什么呢?”
“写西都的模样呢。”宋却说,“这才念到宫殿……还听吗?”
“听啊!宫殿?宫殿好,以后用得上……给我瞧瞧。”徐敬慈的手指捏着书的边角往下带了带,自己则滚到宋却腰边伸着头看,“我看看到哪儿了……”
他嘴里念叨着宋却刚刚读过的句子,迅速锁定了书页上的文字:“昭阳特盛……啊,在这儿。”
整篇《西都赋》里,徐敬慈有许多不会念的字,他在“昭阳特盛”后面找了一会儿,好歹是看到了读起来就十分漂亮并且自己还识得的字。
“这是什么?‘隋侯明月,错落其间’……什么叫隋侯明月?”
“隋国诸侯救了条大蛇,大蛇为了感谢他,把深海的明月珠叼来送给他了。所以是隋侯明月。”宋却想了想,又补充道,“形容珍宝就可以用它。”
徐敬慈了然,趴在一边继续听宋却念书。但宋却才刚开口,他就打断她的话了:“宋却。”
“嗯?”
“这几日没有休息好吗?”
宋却怔愣了一下,再次怀疑这到底是徐敬慈与生俱来的直觉,还是他口中所谓的“藏拙”。不过宋却很快就确定了,徐敬慈没有工夫去探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问这话,只能是直觉。
她看向徐敬慈,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还好。只是突然多了很多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但徐敬慈却认真地告诉她:“若有难处,可以跟我说一说。”
宋却轻轻一笑:“那也要看我心情。”
“那你现在心情怎样?”
“不怎么样。”
“为什么?”徐敬慈佯装委屈,“你见到我了,心情也不好吗?”
宋却沉默了一瞬,反问道:“你说呢?”
徐敬慈眯眼笑说:“应该不好吧,宋大人对我情根深种,当然看不得我满身的伤了。”
宋却难得没有反驳他,顺着他的话轻声说道:“徐敬慈,你也知道,我没喜欢过什么人。”
徐敬慈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砸昏了头,连带着神思都混沌起来。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更认定了宋却心中有鬼。她必然瞒着自己什么。
“所以我不希望你有事。”宋却盯着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难受的事,你也不能生气,好吗?”
徐敬慈没敢回答。因为他知道,宋却不是个能够提前征求意见的人,她一旦开口,就代表这件事已经做了。
可他猜不到。
徐敬慈你好福气啊,接下来向你走来的是邪恶救世主宋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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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74.隋侯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