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梁 第38章 ３８.多年怨

二人脸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死意，一个撑着脑袋一个托着脸，都对这场大火提不起兴趣。

很快，宋却与秦渊渺又对视上了，她慢慢坐直身子：“你说……如果我今晚领了一个刺杀仇人的命令，但是这个仇人不在家，我是不是应该顺延到下一个仇人家里。”

秦渊渺露出乐观的笑容：“好主意诶。”

尺素纠结了半天问道：“要不然我们快躲起来呢？”

可她话刚落音，窗户就被外力打破，木屑纷飞，属于夜晚的凉风灌了进来。

刺客见到屋内的三人有些错愕，大概是没想到今晚其中之一的目标躲在这里。他并不犯怵，为了这场刺杀，上头准备了不少死士。

尺素腰间双剑一同出鞘，率先挡在了二人面前，宋却后退几步，迅速拿出哨子吹响，众多藏匿的暗卫破门而入。

“大人，快走！”

随着尺素一声催促，宋却和秦渊渺一同跑出门外，不出意外与另一批死士打了个照面。

他们的目标太明确了，瞬息万变的剑影刀光，稍不留神就能被捅个对穿，这种时刻实在没办法惹出点其他动静干扰他们。

幸好，秦渊渺还懂点刀剑，宋却还有个袖箭可使，不至于任凭挨打。

有人在他们面前倒下，留下的武器不太趁手，至少能用，靠着三批暗卫死士，宋却与秦渊渺好歹是被连拖带拽到了大门口。

“他们怎么有意把我们逼到这里？”秦渊渺转头问道，“门外有人？”

“有人。”宋却将门撞开，“别怕。”

秦渊渺急得要死，门外有人接应宋却还敢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就算真要拿伤处大做文章，也不能这么不惜命吧。他的手甚至来不及抓住宋却的手腕，长袖擦着他的虎口像水流一般滑走。

然后门开了。

夜晚中的火把将门前尽数点亮，霍杭被扣押在一旁，奋力挣扎，却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哼声。

陈山风举起宋却给他的手令，那是徐敬慈离京前亲手交给宋却的东西。他面无表情，火光憧憧，他的脸上明明灭灭：“蓄意谋害朝廷官员，私自纵火，扰乱治安，特奉徐将军之令捉拿审问，如有违抗，就地格杀。”

秦渊渺这才注意到，军队旁还散落着一地的尸体，鲜血流进石板缝中，将青苔都染成不伦不类的颜色。

“陈山风就忙这个事去了？”秦渊渺惊魂未定，“你伤到了吗？”

“没有，你呢？”

“好得很啊。”

宋却这才放心地随口应了一声，然后道：“是，派他去调兵马……活命最要紧嘛。况且还能顺理成章大张旗鼓地把他……”宋却伸手指了一下正在奋力扭动的霍杭，继续开口：“……给拿下。”

宋却踱步到霍杭面前。这人长得十分和善，无论是眉眼间距还是骨相走势，都能让人很快就亲近起来，更何况天天泡在书卷里，这么多年熏陶出一股人淡如菊的书卷气。

她伸手，扯掉堵在霍杭口中的布条：“霍大人。”

纵然是这个时候，面前的这位年过半百的中年人还能保持一定地风度，他目光中的凶狠因常年没有练习而显得青涩，连句像样的狠话都说不出：“宋却，你若肯收手，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宋却慢慢蹲在他面前：“转圜？”

“等徐敬慈回京，陛下就会为你们二人赐婚。你们两个随便跑到什么地方隐居一辈子，朝堂有朝堂的事，见了这么多年的血太不吉利。”

“我正在朝堂啊。”

霍杭盯着她，冷冷地笑出声：“你娘回去了吧？你向来聪慧，难道猜不到能入朝为官靠的是谁吗？”

宋却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嗯嗯。对了，我倒有问题想请教霍大人……你们与大梁、与姜无真，到底有什么仇怨，非要闹得鸡犬不宁不得善终才好吗？”

“无知小辈，你懂什么。凤凰涅槃，要火烧之后才能振翅。”

秦渊渺也忍不住蹲在他面前，听完之后一头雾水地与宋却面面相觑：“他有病没病啊？”

宋却：“傻逼吧。”

秦渊渺：“要我早知道京城里的老头脑子有病，我就不参加科举了。”

宋却点头：“谁说不是呢。”

霍杭还要再说什么，就被宋却打断：“你们那些国师、亲信……都像你这样有远大理想吗？要是都这样的话我就辞官不干了，跟你们斗来斗去显得我不正常。”

霍杭：“……”

宋却跟秦渊渺当面嘲笑完，回以对方同样冷淡的语气：“我对你们的每一步都不感兴趣，不过如果让大梁焕发生机的办法是屠戮百姓草菅人命的话，无论我在不在朝，都会跟你们一直斗下去。”

霍杭露出惊诧不解的神情，随即带着嘲讽道：“你也并非什么好人，满口谎话，靠大义替自己的私心遮掩……你这么敢说，也没见你手底下少过人命，山匪、死士、护卫，甚至北疆人，哪个不是人命？”

宋却又与秦渊渺对视一眼，一言难尽地看向霍杭：“你被人骂了？说你在这个小团体里只会磨嘴皮子，都不动手杀人证道？”

霍杭一脸菜色，但宋却紧接着点了点头：“我的私心和我……特别虚伪的大义应该不冲突，为我死的，直接间接，我都记得，有亏欠就要还，但我还不起什么，只好尽我所能让大家活得像人一点。”

宋却看着他的眼睛：“入朝之后应该都有这么一个过程吧，一腔热血，誓要铲除世间不公，为百姓谋幸福……我正好处在这个时间点上啊。等我也长到五十多岁，说不定也会听别人的怂恿，搞出一个什么凤凰涅槃的笑话，然后就会有新的年轻人将我打倒，如此往复，像车轮一样碾过去。”

霍杭眸光闪动，他一瞬间竟然流露出了一种叫“动容”的神色。

宋却问秦渊渺：“他这表情什么意思？”

秦渊渺怼着霍杭的脸观察：“被你感动了。”

宋却无不可惜，她摇头，借着秦渊渺的力气站起来，又因为气血不足幌了一下。她站好，说道：“省省吧，别感动了，我明天就会在朝会上参你。虽然没什么用。”

“圣人不好当的，宋却。”霍杭卸了力气，跪在地上，任凭官兵将他的手臂缚在身后，“谁不想当圣人……等你也走到我今天这个地步，你也会很无力的。”

“我又不当圣人。”宋却想了想，最后问道，“宋皋禹不希望我抛头露面，你们早早就听过我的名字，怕是袁氏告知的吧？你们都知道我的老师是姜无真？”

霍杭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你当时去吴中找我，到底是真的想要收我做学生，还是想找个借口，把我带到京城杀了，永绝后患？”

霍杭想起多年前，那位将佛塔拔地而起的国师刚把姜无真推下朝堂，柯治和宋皋禹又靠着默许将人囚禁在江南小院中的第二年，袁氏那边来报，说姜无真收了一个学生。

不是别人，正是袁氏那位赫赫有名的女谋士袁青寻的女儿。

国师不愧是国师，思索了半天觉得这个女孩留不得，霍杭领命试探，陆路水路换着走，终于赶到了苏州吴中。

那真是个病怏怏的、聪慧的女孩子。他没下去狠手，觉得残害幼女这种事不能落到自己头上，干脆回了京城到处宣扬，期望有人能替他除掉这个孩童。

然而她长到了如今。

霍杭重重地叹息：“……都有吧。”

这点过去的恻隐之心压根没让宋却感到任何的困扰，她说：“爱才好士不像你能做出来的事，前脚刚说我装圣人，现在何必要装清高？我没你想的那么善良，你说的话再好听，也不过是仇敌的废话。我早说了，自从我回京后，你就一直遭人指点吧？于是后悔没提早了结我，无法全你文臣的颜面。不然你不会亲自纵火，也不会赶来这里亲眼看我们的死状。”

秦渊渺顺着宋却的话点了点头，他也明白了：“难怪要提拔我呢，原来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这也不难办，今日见到我置办你的客房的人只有几个，我一一审去。”

宋却笑了笑：“尺素。”

沾了血污的尺素从门内走出，她身后押解着几名家丁，男女皆有。双剑已被收回剑鞘，她抱拳道：“大人，这几人在混战中鬼鬼祟祟的，像是要逃，被我抓回来了。”

霍杭这下是真的变了脸色，不光心事被戳中，就连行动都被预见。这主仆二人压根都没有交流，居然能默契到这种程度。

宋却挥了挥手，尺素心领神会，拔剑指向一人的喉咙：“除了你们，还有哪些眼线？”

无人作答，于是人头滚落。砍了两三颗脑袋后终于有一人颤抖着声音大喊：“我知道！我知道，别杀我！有人，还有人，每日近身伺候的、花房里的……还有看管库房的！”

宋却点了点头：“嗯，清扫屋子，花瓶，熏香……还有什么遗漏的吗，秦大人？”

秦渊渺道：“饭菜。”

宋却含笑看了那人一眼：“你说少了。杀。”

这边血流成河，霍杭惊疑不定，偏偏还有两个人几乎是怼在他耳边说话，要不是被官兵桎梏，他早就捂着耳朵站远点了。

“诶，我有个好主意。”秦渊渺再次露出了乐观的笑容，“你想玩一玩柯治吗？”

宋却心里也有半个未成形的想法，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二人双双将灼灼的目光投向霍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