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姜之烟没有看姜珠珠的日记,她把日记扔掉了。
姜珠珠是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姜之烟没心情浪费时间做她悲剧人生的观众。
更没有陈最这么无聊。
所以她饱含嘲讽地对陈最说:“你已经可怜到来受害者家属这找存在感了?”
陈最倒无所谓,还是一副凡事不挂心的死样子,“姜小姐生气了。”
姜之烟觉得在谁比谁无耻这一点上,陈最赢得毫无悬念。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我啊,”他笑,那语气听着无辜,“我对你妹妹也不是没感情,要不然她能怀孕么。”
姜之烟配合地问一句:“这么说,你喜欢过她?”
陈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看向她,这张脸生得真不公平,明明恶劣得要死,一双眼睛却这么清澈透亮,仿佛是撒旦的眼睛。他说:“当然了。”
姜之烟几乎顿了一下。
她在心里讽刺你俩感情恐怕更狗血八点档吧。
随即陈最就噗呲笑了起来:“这你都信?”
姜之烟没来得及酝酿骂人的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上车,掌着方向盘笑着侧头跟她说:“你妹妹日记里说,你很懂画?上来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陈最带她去的是一个会所,不是靡靡夜场的会所,在这举着高脚杯侃侃而谈的人里头,不乏艺术圈的大拿。
他省去解释的时间,就这么潦草的带她过来。
姜之烟混迹在人群中,站在陈最身边,看着杂志上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陈最对这种场合缺乏敬重,他随手揽过姜之烟,说:“等会儿见了人知道怎么说吧?”
她莫名其妙,一句前因后果都没有,要她说什么。
确实也是这么回答的:“你在跟我打哑谜?”
陈最低笑一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浅浅勾唇,等前方的来者渐渐靠近,他不高不低地叫了一声:“潘老师。”
姜之烟一转头,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跟前清晰的女人。
潘秀琴。她在杂志上看过这位女艺术家的作品,一幅画卖至天价,艺术界的泰斗。早年艺术生涯忐忑,现在听说久居法国,想不到有生之年能亲眼见上一面。
潘秀琴年岁已高,美人迟暮,眼角细纹都是一种雕刻。
她含笑问:“你还小子还记得来老师的展,怕是从前教你的东西都忘了吧。”
陈最说:“老师您放心,答应陪您的事儿我不会忘,这不儿来了位救场的。”
潘秀琴也不赖他嘴贫,问:“这位是?”
陈最没多想:“自己人。”
姜之烟乖巧地对潘秀琴笑:“潘老师好。”
潘秀琴慈祥地点了点头。
她笑了一声,仿佛看出姜之烟平静之下的局促:“小姑娘,你瞧我这收的哪门子学生,好不容易在他场子开一展,还不情愿陪我亮相。”
说完不忘埋汰陈最,“在国外上课还叫得出几幅画的名字,回国怕是一身铜臭味了。”
姜之烟算是理清楚了。
陈最是她学生,也许国外读书时上过她的艺术课,她是受尊重的老师,老师在他的会所开展,他没有不陪的道理。可惜他这人实在对艺术缺乏耐心。
她明白那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的含金量了,能陪潘秀琴抒情雅致,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
姜之烟弄明白他们的关系,脑海只有一个想法,潘秀琴跟时尚大拿young girl合作过,她给young girl设计了200余件单品。
姜之烟陪潘老师走了一圈,本身就是替陈最挡一回应酬。
结束时潘秀琴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姜之烟。
潘秀琴还是含笑微微点了点头,叫她难得来一次,好好玩。
姜之烟当然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她摇头说不累,说自己对这些画很感兴趣。
也许是陈最很少带女孩出这样的场合,又也许是他的那句“自己人”,既不是女朋友,也并非风花雪月。
潘秀琴问她,你和陈最是很好的朋友?
姜之烟迟疑了一秒,很快消失不见,反应过来就说,他经常找我买包,一回生二回熟,我快成他的恋爱军师了。
学生什么样子潘秀琴看得明白,陈最那一副花花公子做派需要哪门子军师,借势借这么显眼,她也只好卖一个面子。
潘秀琴说,姜小姐那里买包比较方便。
姜之烟抓住机会,问她需不需要呢,以后她也能给潘老师拿货。
潘秀琴把联系方式给她,临走没说话,笑一笑就跟别人打招呼去了。
其实他们这圈子里,很难有什么自己人。要做自己人,家世这一关就过不去。
她可以是陈最的女伴,是他众多女朋友中的一个,唯独不能是自己人。
正因为他说了那句自己人,潘秀琴才做人情给她联系方式。
姜之烟望着潘秀琴与人谈笑的背影,她侧了侧身,瞥见陈最在一角的露台,倚在护栏,在折射的混沌光线之间,他抱着手臂朝她笑了一下。
那时候她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这一句话总出现在各种拜金故事里,姜之烟耳熟能详。
它的下一句话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并不觉得她会为此付出代价。
从会所出来已是午夜十二点,陈最不知何时去提了车,朦胧夜色中,靠在车门前抽着一支烟等她。
姜之烟下意识掏手机,有好几通蒋明帆的未接电话,其中有一通是夏以沫的。她还发来一条短信。
——谢了,有戏。
姜之烟想在这几个字里咂摸点什么,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走吧,等什么。盼着心上人电话呢?”
她熄灭屏幕,坐进了副驾驶,不咸不淡地看着前方说:“他不是我的心上人。还有,你到底要做什么。”
结果陈最在车里掌着方向盘,听她这么一问反而笑了,他说:“我这跟你认识了将近一个月,现在来好奇我想做什么?姜之烟,你还真有意思。”
姜之烟她说得直白:“平白无故送到嘴里的资源和人脉,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恰好她心里有气,又毫不客气地添上一句,“你也挺有意思的,对着受害者家属还能这么气定神闲,陈大少,心理素质很强大嘛。”
陈最倒不介意她这么挑衅,冷眼笑了笑:“那么,家属还上我的车,是不是有点没心没肺?”
他们谁也没资格说谁。
姜之烟明白他们怎么就待在一块了,因为臭味相投。
隔了半晌,她很想抽烟,当然她也是这么做的。
慢慢地,姜之烟轻轻笑了一下,侧头看着陈最:“你对我妹妹还是很愧疚的,对吧。要不然我还真想不通,无缘无故帮一个陌生女人,不是对我妹妹愧疚的话,难不成你是善男,我是信女?”
陈最饶有兴趣地打量她,那眼神像在照镜子。
他微笑:“不是呢。”
姜之烟眼神一僵,迟疑又警惕地瞥向坐在驾驶座的男人。
陈最笑了一笑,那笑意很淡薄:“你很恨我啊姜之烟。姜珠珠因为我死了,你很不甘心吧。”
他一点都不忌讳的提自己干的龌龊事,仿佛在报那天姜之烟说他无法选择人生的仇,却也真的戳穿了她的心事。
她会对姜珠珠的死这么无动于衷,是因为她很生气。生气也是悲伤的一种。
陈最从车前抽出一个本子,他扔给姜之烟,举手投足都是玩味。
他习惯审视别人,习惯做上位者。
她还是头一个跟他硬碰硬的女人,他也就勉为其难的跟她玩玩。
姜之烟手里拿着姜珠珠的日记,突然想到是不是姜珠珠和他在一起时,轻轻松松就被人这么拿捏了。
为什么这么愚蠢呢,背地里和我斗了十几年,偏在一个男人这里栽跟头。
姜之烟怎么会不生气呢,好歹也要光明正大和她比比谁以后混得更好一点吧。
是从小幸运有完整家庭的她赢,还是单亲家庭长大,运气一直差劲的姜之烟赢。至少,至少得给她一个结果。
你太自私了姜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