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城镇如模型建筑,死气沉沉。偶有路人经过也是风尘仆仆,面无表情。繁复的街道纵横交叉,毫无章法,外地人很容易在这些七拐八弯的巷子里迷路。偏偏焦棠能步伐轻盈,熟门熟路地在其中穿行。
齐铎纳闷了,“你知道路吗?这么闷头瞎走。”
“老城市的布局也讲究一个‘势’字。”焦棠指着脚下越走越往上的地势。“这种地势好比‘群领龙’,刚才穿过的都是它的支脉,这条才是主路。”
她又昂首看向建筑背后冒出的小山尖,步伐加快,说:“山管人丁水主财。全镇就一条河,上砂就一座山,山形周密,道观会建在那里。”
齐铎愕然:“你生前是个神棍吧,一套一套的。”
“正确来说是副业,来不及转正我就穿进来了。”焦棠自然而然接下去,平铺直叙。
齐铎拿捏不准她是真心宽,还是神经粗,只觉得这丫头年纪轻轻未来可期,要这么死了,世界一定又少了一个有趣味的人。
他将话题转回案情上,说:“从各个角度的消息综合来看,白昭迎应该真的有一个变态男朋友。”
焦棠点点头,说:“现场的痕迹被一定程度打扫过,至少门上和菜刀上的痕迹被清理过,绳子也被带走,说明凶手聪明,心思缜密,应变能力强。这个符合白昭迎所描述的具有知识底蕴的人。甚至我怀疑,他提前将房间里关于自己的物件全部销毁,不留一点线索。”
齐铎:“除了那枚领带夹。”
焦棠认真地回视他:问:“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要在宿舍行凶?去宾馆或者树林里不好吗?平时也在宿舍施暴,不怕路过工友听见吗?”
齐铎噎住,这个难题他也暂时没想通。
两人步伐轻快,不一时便走出闹市区,绕进一条老巷里,巷子很窄,两旁零散开着几家卖香烛冥纸的杂货店,兼卖点饮品和零食。房子很老,生意冷清,店前不见主人殷勤的身影。
焦棠却站住了,饶有兴趣挨到一个玻璃柜前,朝帘子后面喊:“有人吗?”
老板耷拉着脸走出来,迟钝的目光询问来者想要什么。焦棠指了指柜上的香和蜡烛:“香一包,蜡烛四根。”
老板用红塑料袋装好丢到台面上。
焦棠顺手从纸箱里掏出两块廉价巧克力,放到袋上。
老板伸手:“2块钱。”
焦棠难得迟疑,拧头对准齐铎百无聊赖的脸。齐铎低头便撞见一双水花花的算计眼睛,哑然失笑。
老板朝他伸手:“小伙子,你女朋友喊你给钱。”
五分钟后,齐铎背着一个又重又大的包爬坡,他就不应该为了省事承认老板那句话,为了一句话他付出了太多。前面嚼巧克力的焦棠站在台阶上,仰望“玄空观”摇摇欲坠的牌匾。
道观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沉踞在山顶,俯瞰这座逐渐流失信仰的工业小镇。
山门洞开,焦棠不请自入,观内香烛气味缥缈,庭院尚算干净,显然依旧有道众在打理,有信徒偶尔来参拜。二人先入灵官殿,焦棠跪在蒲团上跪拜,不似祈福,倒是念了一段“王灵官,得罪了”之类的的话,齐铎隔一段距离看着,听不真切。
而后,焦棠起身在殿内踱荡,敲敲这个,摇摇那个,最后露出失望的眼神,又朝王灵官拜了拜,出门去。
齐铎跟在她后面,权当游山玩水。见她又穿过长廊,走至后面的三清殿,同样虔诚叩拜,然后在三位天尊前面的栅栏前东敲敲西摇摇,往复两次后,终于露出欣喜的神色,俯身下去。
齐铎觉得奇怪,上前去探究竟,就看见细长的两条手臂抱住栅栏中间一段扁平的木头,使劲掰。
“你在干什么?”此种明目张胆偷“神物”的行径叫齐铎大开眼界。
“搞一件趁手的法器。”焦棠自如回答,一本正经。
齐铎瞪大双眼,说:“这是人家里的围栏。”
焦棠神色表示她自然之道这是什么,说:“天尊座下的木头受人跪拜,享受香烛的供奉,很有灵气的。”
“天尊不怪你吗?”
“我已经道过谦了。”
姑娘,这逻辑很强盗啊。
齐铎看不下去,上前一折便折下来,竟然意外地折出一头尖细的木剑形状。他烫手地递给焦棠,复杂地看向面容庄重的三位大神。
“不关我事。”他默念。
“抢”完围栏,焦棠又“偷”了几把香炉里的炉灰,这才算了事。
来去自如的二人走出山门时,齐铎不禁好奇问一句系统里的道观也会有灵力吗?毕竟世界是系统创造出来的,它才是“主宰”吧。
焦棠答得头头是道,什么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未判时,中为太虚,浑然元气。元气是无处不在的,即便是系统也无法逃离阴阳的界限。再之,既有魂鬼,何无三界。
齐铎讶然,这小姑娘谈及主业时,口条利索,哪一点显出嘴钝了?!
二人这边“闲云野鹤”,宿舍那边却热火朝天。
林西的客厅地板上摊一圈纸,全是第二钢铁厂员工的资料,包括他们的基本信息、教育背景、家庭情况、工种和工龄等。从建厂至今,一共有三千多名工人,经过三波裁员后,已剩两百多名。
戚安看得头晕眼花,趴在桌上休息。林西趴在地上检查人名,膝盖已麻痹。
两人花了两个小时,总共挑出18名“嫌疑人”。其中有6人已经离开,还有12人在厂里担任不同的职位。
“十二点半了。”林西喟叹,一个早上又悄无声息地溜走。
他将资料归拢,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拿着千辛万苦规整出来的名单,叹气:“吃点面包就去厂里吧。”
戚安就差哭出来,活着赶通告,死后还东奔西跑,不如死透算了。这话她也只敢烂在肚子里,说出来估计要招来其他玩家一顿打。
到厂里,林西先找周楚了解这12个人的情况。周楚不明就里,勉为其难地简单介绍了他们的岗位,以及平日的为人表现,其中一个名字引起了玩家的注意。
“你问郭东涛啊。”周楚挠挠稀疏的头顶,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一钢调过来的工程师,从英国留学回来,技术没得说,就是人啊,特别讲究。”
郭东涛,年龄32岁,未婚,高级工程师,上一年升任技术组的组长,人十分正经,不苟言笑,对下属要求很严格,因为申请拥有独立办公室,和周楚爆发过几次冲突。
戚安:“这个年纪还没结婚?”
周楚冷笑:“他眼光高啊,刘厂长给他介绍过几个女孩,他全看不上。和人家出去约会,问人家喜欢看什么电影,看什么书,读什么报纸,光在那里穷摆谱,这种人谁嫁他,谁倒霉。”
戚安嘲讽:“和某人喜好确实挺像的。”
林西难堪地搓搓鼻尖。谁说白昭迎看英文书是受他影响,说不定是为了迎合这位高要求的精英男友呢?
两人毅然选择郭东涛作为第一个调查对象。
齐铎与焦棠也回到钢铁厂,根据林西短信给出的位置去寻人。
下午1点钟,错过饭点的工人行色匆忙地进出饭堂。焦棠站在门口,望向冷却的窗台,阿姨的铁勺子撞击盆底,吝啬地将一份菜分成两份装给敢怒不敢言的工人。
没意思!
她看一眼残羹冷炙,继续走,忽然意识到什么,又退回来,站至宣传栏前。
齐铎回头,一眼便认出十米开外,那颗黑色地脑袋趴在橱窗前发愣。
他走回去,“又怎么了?”
“这个人。”焦棠指着失踪名单中一张照片,“住在307的男人。”
国字脸、大浓眉、高额头……齐铎从常识判断,问:“这种人从面相看,不是命很硬吗?”
焦棠意外回头看他:“命再硬也不是钻石,碰见煞星还是会死。”
“我也就说说。”齐铎努力维持住淡然的形象。“死在楼里出不去,又被挂在失踪名单里,肯定是横死被藏尸了。”
“你看,他的鼻梁上有两个凹痕。”焦棠更近地观察照片。
这时齐铎才认真去端详他,片刻后诧然:“他戴眼镜?”
只有长期戴厚重眼镜的人鼻梁才会压出不可逆的凹痕,这个男人因为什么缘故拍照时将眼镜取下来了,于是有了这副眼神朦胧,脸色忧郁的大头照。
焦棠继续说:“我留意过他的资料,学历是大专,获过技术标兵,前年申请去国外工厂学习先进技术,一直住在307。”
“有知识底蕴的男人。”齐铎评价,读出照片下的名字:“沈思章。”
“还有一个人住在307。”
齐铎挑眉:“一个女人?”
“恩。”焦棠皱眉,抗拒调动关于她的记忆,嘴里仍蹦出她的名字。“李雁。”
李雁现在住在203,今年3月份之前都住在307,沈思章失踪后,她才搬出去。
多亏了厂方对员工尽责地跟踪及登记,否则焦棠还读不到这层信息。
两人陷入深思。
刹时,头顶的榕树沙沙作响,阴风愤怒地在叶间流窜,扫落成熟的果子,果子噼里啪啦砸向橱窗玻璃,糜烂的果渣将沈思章忧郁的脸完全覆盖。
“我们可能要换个调查方向。”齐铎在狂风中浅笑。
焦棠赞同。
沿着“男友情杀”这条路查下去,无论如何总会碰见“为什么凶手要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杀人?”这个谜题。如果换一条路,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因为凶手只能在宿舍杀害白昭迎,她没把握白昭迎会在外面赴约。或许她试过,但是白昭迎是个很谨慎的女人,她没有去。
今年年初,或者更早之前,当祂发现自己的男人与白昭迎成为秘密情人时,出离愤怒,认为自己长久忍受着沈思章的“独特喜好”,是因为沈思章爱她,爱可以让她忘记□□上的暴力伤害。可是白昭迎这个女人抢走了她的爱,还有她好不容易挣到的安稳生活。
这份恨一直折磨着她,直到她错手杀死沈思章,才终于找到解脱的方法。她惊恐地搬离307,每日躲在阴暗的房内,等待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那一天,机会来了。当曾原走后,她偷偷溜入白昭迎未关的门,举起菜刀,给她致命一击?
“等一下。举起菜刀给她致命一击,这里不对。”焦棠停下脑内模拟,出生质疑。“当时曾原刚走下楼,不可能听不见呼救声。”
该死,忘记了那件东西。齐铎拍额头,纠正:“她偷偷溜入白昭迎未关的门,趁白昭迎坐在椅上,将绳索套上她脖子,用尽力气收紧,彻底封住白昭迎的声音。”
这样便完美解释,为什么身高低矮的李雁能勒死1米65的白昭迎。
“然后她再举起菜刀,对准白昭迎的脑袋砍下去。事后她擦拭干净指纹,进入厕所换下血衣,洗干净手,没事人般离开。”
“绳子呢?”焦棠不明白,既然菜刀可以丢弃在现场,为什么绳子不可以,将菜刀一并带走不是更能隐藏证据吗?
“那个时候已经下班,李雁必须考虑到万一有人提前回来,在楼道中碰见她一手提衣服,一手持菜刀,一定会留下印象,她不敢冒这个险,所以才扔下菜刀。至于绳子,自然因为它具有可以辨认出她身份的特点,才不得已带走。”
“随处可见的尼龙绳,会有什么特点?”焦棠呐呐自语,低头看吹落的树叶,蓦然她眸中泛出亮光,兴奋地抬起头,喊:“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