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有一份新的委托,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听听?”安德莉亚·帕特尔微笑着,紫色的眼睛眯起,有些狡黠。
“愿闻其详。”早在进屋时,景暄就脱下了外套,此时他披上一件长衣,以免在女士面前显得太过没有风度。
“在这之前,不先介绍一下吗?”安德莉亚眼神向一旁微笑泡茶毫无回避自觉的应秋辞示意。
“一位暂时借住的客人。”景暄不搭理秋辞拼命暗示的眼神,“如果你的委托需要保密,我可以让他离开。”
“对于一位追求者而言,没有比这更不讲情面的话了。”应秋辞讪讪地讲,手上分壶的动作不停——这显得他在茶之一道似乎颇有造诣。
“……原来如此。”安德莉亚挑了挑眉毛,也不晓得她明白了什么,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似是而非的评价之后,她又讲,“这对刚失去爱人的我未免太不友好了。”
不过她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就像仅仅是随口一问,而她也没有多在意那个死了的前女友。
“倒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当然,我是说对我而言,但对你的话……这事关一个古老的族系。”安德莉亚取下皮手套,手的侧边有一串英文刺青,她抽出烟盒摇出一支烟叼住,“巧的是,他们跟你、至少是跟你所属的族系有着不小的渊源。”
“我想我跟美第奇关系差劲在贵族间已经不算是个秘密了,所以直说吧,还是说你希望我猜猜?”景暄嗅着空气中飘荡的花茶香,眼皮垂了垂,“让我想想……渊源?是有仇吧?古老的族系,难道你是说——”
“德古拉。”安德莉亚肯定了他的猜测。
“真是不小的渊源。”景暄语调平淡。
公元1599年前,德古拉一系坐拥西陆血族统御权,当时的美第奇作为拥有异能的贵族族系,其成员普遍分布在黑巡卫之中。
“公元1599年12月,美第奇发起反叛,攫取西陆权柄,自此,德古拉族系没落,美第奇族系时任领袖路西法登临西陆亲王位。”
《血族正史》上,对于美第奇夺权之争的描述也就这么简简单单几行字而已。
景暄凝视着这位突然到访的血族,这显得他像是在沉思,安德莉亚也表现出充足的耐心,她点起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
“你希望我做什么?”景暄最终这样问。
“不是我,是他们,具体的状况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他们只让我给你一个地址。我的曾经欠了他们一个人情,而这次的委托,只要是你能办到的事,我希望能借你欠我的人情来抵消。”安德莉亚坦然地讲,仿佛他们都默认了这样的事实。
“你欠了我和她两个月的时间。”安德莉亚说这话时,视线恰到好处地从一旁划水的应秋辞身上扫过去,或许对方让她想起了逝去的恋人,也或许她想到了别的什么,她嘴角勾起个不大明显的笑,“就当是还债吧,幻想家。”
这就是他们之后会出现在一个通往古老罗马尼亚城堡的地道的原因。
“我想你没有必要跟来。”景暄叹息般讲到,但显然他对于应秋辞毫无办法,他打不过对方,也暂时没打算杀了对方。
“我们都知道事实是怎么样,如果你不想来的话,把我推出去不就好了吗?”应秋辞在前面探路,一边触摸冰凉的石壁一边发出“真是古老的隐藏方式”以及“这地道还有多长”的感慨。
“……那会让状况变得更加难以解释,另外。”景暄顺手取下一旁石壁上的火把,这令他顿了顿,而后继续冷嘲热讽,“如果你没有给我制造那样的麻烦,让布莱斯的死自然发生,我想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啊,绝情的男人,我为你受的伤正隐隐作痛。”
“以血族普遍的自愈能力来讲,你这话实在很难产生说服力。”
他们一路拌嘴,两个平均年龄估计在五百岁以上的家伙在这种地方拌嘴——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的景暄简直要开始自我怀疑了。
“到了。”应秋辞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石门。
又是一条廊道,不过比起逼仄的地下通道,这里显得宽敞许多,但依旧昏暗,吸血鬼较好的夜视能力让他们能看见两侧挂满了画,景暄举着火,在进门的第一幅前停下。
画上描绘了一副惨烈的景象:一帮红眼、皮肤溃烂、衣衫褴褛的人形生物层层叠叠地压在一尊石膏像底下,往上伸手抓挠,勾着上方下垂的布料,那布料的主人是攀附在石膏像上头的一个的人类,他神色惊恐,身上已经只剩一条腿了,失去的那条就在底下,石膏像后的部分诡异生物正在围食。
鲜血顺着雪白的石膏流淌,还有不少失去神智的人形生物在舔舐。
景暄面色微冷:“血魔。”
由人类转化为血族的过程并不绝对安全的,而那些失败的家伙,就会变成只会跟随本能吞噬血肉的傀儡,也就是血魔。
应秋辞嫌恶地皱了皱眉:“该不会是这古堡的主人画的吧?品味真奇特。”
景暄继续挨个看廊道上的画,内容主题大同小异,都是人类被血魔追逐、分食,说是地狱图景也不为过。
景暄突然停下脚步。
彼时他正再次扫过一幅画,并与画上最右方正在逃窜的人类对上了视线。
出于谨慎,从进入地道起,景暄便将能力保持在一定的输出状态,因此仅仅一瞬,他便意识到,至少在这次对视的那一刻,画上的人拥有了可以任自己摆布的记忆——即便那其中没什么内容。
简而言之,这东西是活的。
景暄镇定地往构图左边那帮狂追不舍的血魔上看了眼,丝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它们瞪过来的无数双血红眼睛。
但凡百岁老人有心跳,估计此刻就得骤停。
但景暄没有,他甚至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叫了声:“应秋辞。”
“嗯?”应秋辞扭过头看他。
“我想我们都应该清楚一件事。”景暄语调平静,在画和应秋辞的注视下却显出些肃穆,“由于转化的传承,拥有能力的族系,其内部能力都具备一定相关性,而德古拉一系多为操纵、赋予短时生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原本对那些画不感兴趣的应秋辞也抬起头向四面看去,“真是糟糕的待客之道啊。”
在一切发生之前,景暄蓦然高举火把,将其向来时的路上猛地投掷出去,寂静的廊道里划出凛冽风声,紧接着,他们同时弹射般往反方向冲了出去。
若有谁回头看就会发现,那火把被掷出一道前端近乎平直的抛物线,沿途的画上伸出无数只手和腿脚,最终,它撞上一个完整的实体,掉落在其脚下。那东西被火灼了下,便发出刺耳的嚎叫。
那正是他们一开始看到的画上的血魔。
刚跳出画的活物们一开始被那光还有画上同时活过来的人类吸引去,一时间人类零星的奔逃尖叫声此起彼伏,某种角度讲也算是帮景暄他们拦住了一些麻烦。
然而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他们处在一个近乎封闭的廊道中央,两侧都是那样的画,它们几乎是同时活过来的。
应秋辞冲在前面,顺手将一旁正长出手脚的超大画框从墙上薅下来,向景暄喊:“低头!”紧接着斜横着将那画框砸了出去,拦住了后头癫狂追来的血魔们。
就在此时,一个被画创造出的人类跳出来,他竟然在景暄一个弯腰的空档里拖住了对方的裤脚:“救救我!救救我!”
景暄悚然一退,就这一刻的犹豫,那人类就被后头相继跳出的血魔拖过去。
“我不要变成那种怪物!”他撕心裂肺地叫道,“不……啊!!!”
血魔一拥而上啃噬鲜活的血肉,人类痛苦地哀嚎着,景暄瞥见他身旁破碎的陶瓷片——廊道里有不少看上去相当有年代感的陶瓷装饰物——他将其捡起来甩出去,正正划破了那人类颈部的大动脉。
血喷射般溅了出来,有几滴飞到景暄苍白的手上,在虎口处留下长长的痕。
景暄看着那人类脸上不敢置信的神情、眼里逐渐散开的光,他退后两步,面容近乎悲悯。
应秋辞看见这一幕,又见景暄愣在原地,一把将他扯开,避过了旁地生出的几只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景暄回过神,“毫无组织性,相较于有意识的袭击,你不觉得这更像某种失控吗?”
“先离开这里吧。”应秋辞带着他向前掠去,他们转过一个弯道,拐过一个岔道口后迎面是高而密的台阶,“前面有门。”
楼梯那点距离对血族而言那点距离不过两步的时间。
很幸运,门没锁,推开就是透出明黄的光来,身后惨叫声不绝于耳,应秋辞一进去便将门反锁上,景暄靠上门后缓缓坐下。
应秋辞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前蹲下,“你为什么要……”
“杀了他?”景暄明白应秋辞想问什么,“如果说被血族感染的人会有一线成为血族的机会,那被血魔感染,就只能成为血魔,我不想再看见那样的过程。”
应秋辞敏感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再?”
景暄没有回答,反倒说起了另一个问题:“你转化过人类吗?无论是初拥,或是某些自认血脉高贵的贵族喜欢的赐血。”
“……还没有过。”
“以后也不要那样做。”景暄说,忠告似的话语有种相当私人化的意味,而他自然而然就对应秋辞说出了口。
应秋辞忍不住问:“你从没转化过任何人吗?”
“从没有过。”景暄回答,他站起来,“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先去找找这古堡的主人吧。”
他打量着这个房间,除了一些静物画,就只有一张正对着大门的半身肖像画。
画上的男人相当英俊,他身着华丽的欧洲中世纪贵族服饰,手执一根手杖,左手拇指上戴着镶嵌了深红宝石的戒指,他的红发扎了一半,剩下的披散在肩上,赤红的眼瞳正正望向门这边。
“德古拉标志性的红瞳。哪怕在血族里,也只有这一个族系能做到将瞳色在感染的那一刻彻底同化。”景暄打量着画上的人,“操纵者无法操纵自我。假如我没猜错,这就是我最新的委托人。”
他沿着阶梯向上,直到越过遮挡看见画下方的名牌。
“塞缪尔·德古拉?”应秋辞将那名字念出来。
景暄上前几步,他站高几个台阶,仔细看了看肖像画上那枚扳指,里头映出了古老的族系纹样:“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