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差不多有三四天了,薛颖琼没一天是能睡到6点半后再起床的。
她亲爱的奶奶,和她亲爱的姐姐,一个老当益壮,一个年轻气盛。每天早上6点出头,两人就在门口的坝子前“嘿哈嘿”地练起来。薛颖琼真的不明白两人做个早练搞出武林争霸的声势到底意欲何为,这种没用的热情在她这样的少年身上是绝对不会有的,她们球队早训时从来都是“丧尸游行”——毕竟怎么能苛求一群被迫早起还要跑步的人活力满满呢?
所以,不理解的薛颖琼在心里捣鼓,把她们俩这种“刻意”的行为“阴谋化”。
‘她们绝对是故意的,就是想不让我多睡哪怕一会儿’,薛颖琼如此想到,还大胆推测她的母上应该给她们下了任务。
但是,不管薛颖琼怎么想,反正她也只能受着,并且被迫卷入这场“早起热闹”中。当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然而现在,被迫忍了几天的薛颖琼真的快不能忍了。
“姐,我亲爱的姐!!今天可是周末啊你知道吗!!!是应该享受美好睡眠的周末!!上了一周班的你难道就不能放过这个小小年纪就和你一起染了一身‘班味儿’的我吗?啊?!”薛颖琼站在卧室窗前,朝楼下站在坝子上的薛颖娜歇斯底里。
她真的忍不了了,平时也就算了,反正她上学的时候也得每天在6点半闹铃的催命警告中起床。
但是,周末她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那宛如人形树袋熊一般的睡眠力,不到10点绝不起床。
不过遗憾的是,她亲爱的姐和她亲爱的奶似乎并没有“黄金周末”这种认知。
哪怕是周末,两人也依旧没辜负早晨,准时在门口坝子上蹦跶。不过,蹦跶的虽是两人,薛颖琼还是不敢对她的奶奶造次的,只能冲着她的便宜姐撒泼。
薛颖娜听见她妹的大动静也没生气,反而很惊喜地看着薛颖琼说:“诶,有进步啊,我们这才刚动就醒了。”
薛颖琼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抽,呵呵,就您这不使命都搞不出的动静,我要还不醒那简直抱歉。
薛颖琼全身都在冒黑气,但薛颖娜很自然地当做没看见,笑容灿烂地对着她的妹招呼,“早上好啊。”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怒气都被那猝不及防的笑给化没了。薛颖琼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无力地转身,正准备和她那还存有余温的床双向奔赴时,薛颖娜又叫住了她。
“别想着睡回笼觉了啊,快下来,准备吃饭了,吃了之后带你去个消闲的好地方。”
听到“消闲”,薛颖琼大概知道又来活儿了,但是这是周末啊,学校都没活儿了,她姐还能整什么活儿啊。
“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薛颖琼在心里嘀咕。
“哦,对了,我在楼下的椅子上放了套衣服,等会儿出门前记得换上哈。”
薛颖琼有些疑惑了,这要求没头没脑的,究竟是去什么地方,还得特意换上特定的衣服,这活儿很正式吗?
直到她看到那套衣服……
她的疑惑阈值直接就到顶了。
“姐,你觉得这衣服让我来穿合理吗?你这是未老先痴算不清我和奶奶的年龄差了吗?”薛颖琼不可置信地握着一团花花绿绿的布料,朝薛颖娜瞪眼。
“你怎么知道这是奶奶的衣服?嘿嘿,我就是从奶奶那儿拿的,棉绸的呢,穿着多舒服。”
“不是,为什么我要穿这个。”薛颖琼不理解,“我们是要去参加什么乡村夕阳红旅团,所以要向奶奶们的时尚看齐,保持队伍和谐吗?”
“那是奶奶上地里干活儿的时候穿的衣服,防蚊防晒还凉快,我特意给你找的呢。等会儿我们要去山上,你要还穿着你那破洞牛仔,特容易挂坏,到时候你就不是走乞丐风而是走乞丐路线了。”
“我还有运动短裤啊。”
“你是想被蚊子搬走吗?”
“你的裤子借我穿,你不也没穿花裤子吗?把你上山干活儿时穿的裤子借我。”
“我的裤子你穿着小了。”
“我不管,我可是有着帅气人类的自我修养的,我不穿这个。”薛颖琼把那衣服拎起来,不掩嫌弃地瞅它,花纹老气也就算了,这版型,穿了之后年龄增半、身高减半。
啧。
薛颖琼把衣服放回了椅子上,脸上写着“誓死不从”。
“还挺有包袱的。去山上你还要什么帅气好看啊,等着树来夸你啊。”
但不管薛颖娜说什么,薛颖琼也不要穿那套衣服。
薛颖娜叹气,“你等会儿被咬惨了可别怪我没提醒啊。”说完,就把那套衣服拿去收到她奶奶的柜子里了。
知道要上山后,薛颖琼就去换了一套稍微长一点儿的黑色运动服,依旧是短裤短袖,但已经是她带来的所有衣服里面最长的了,除了破洞牛仔外。
她也不是好心想去给蚊子们改善伙食,她只是更不想穿那套花衣服,所以选择了穿自己的衣服,顺便用花露水进行了全副武装。
“……”薛颖娜无语。
哈,倔死得了。薛颖娜叹了口气。
“算了,走吧,你在外面等着,我锁门。哦,把这个背篓也拿出去,然后去后面的鸡圈里叫下奶奶。”
薛颖琼接到指示后就去找鸡圈找她奶去了。
她绕到房子的后面,穿过了一小截竹林隘道,然后用蹩脚夹生的方言喊着:“奶奶,走了!”
老人一手端盆,一手招呼鸡群,把围在食盆周围的鸡赶开后麻溜地把盆里的鸡食倒进了食盆中。刚倒完,才散开的鸡群又立马围做一团,争抢食物,在老人的脚旁挤来攘去。
“走了啊?等哈,老幺你先来给我端着盆,我去看看有蛋没得。”
薛颖琼跨过拦网,接过她奶递过来的盆,然后跟着老人一起猫腰在竹根那儿探查。大几棵竹子根交错,在侧边形成一个天然的“窝”,母鸡平时就在这里蹲蛋。
“有嘛?”薛颖琼问,她的视角只能看到她奶在那儿掏着什么,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没,最近这几只都不咋过下蛋了哦。”奶奶说。
“喂差了?”
“可能噢,最近这几天偷懒没给它们煮红苕。嘿,果然偷不得懒哈。”奶奶皱着眉,摇摇头。
“欸,走了走了,别让你姐等久了。”老人说着就轻推着薛颖琼往出口走。
“奶,我们要去干啥子噢,姐这么早喊我起来,又不跟我说。”薛颖琼趁机向她奶奶发问。
“干啥子?讨猕猴桃都嘛,你不是爱吃猕猴桃得很啊。”奶奶只会说方言,她的方言腔调总是把每个字都拖长,仿佛是在嘴里转了一圈后才送出来的,听起来就好像唱戏一样,每个音都百转千回的。
薛颖琼觉得这种腔调很有趣,她也跟着她奶奶学这种方言腔调,不过她说出来就是没那味儿,但她姐就可以把老家的方言说得地道。
不过,猕猴桃?!薛颖琼察觉重点。
“这儿有猕猴桃啊?”薛颖琼十分惊讶,她很爱吃猕猴桃,但是她对于猕猴桃的果生——哪儿生哪儿长,是真的一点儿不了解,她只见过摘下来后的猕猴桃。
她奶奶见她这么惊讶,笑了笑,“嘿!啷个没得嗳,你黄大婆那儿就种得有噻。你姐晓得你爱吃猕猴桃,就说今天反正没得事,就去讨。不过,你这身啷短哩等会儿怕遭不住哦……”
噢噢!薛颖琼兴奋了,直接没听到她奶奶最后面的话。
猕猴桃,她还没见过长树上的猕猴桃呢!现在对她来说,“摘猕猴桃”这件事比“吃猕猴桃”更让她兴奋。
当然,等会儿她就会知道她当然不会见过长树上的猕猴桃啦,因为……
“这是猕猴桃?!”薛颖琼很大声,“猕猴桃原来是长藤上的吗?”
站在果园门口看到“猕猴桃树”本藤的她很震惊。
“大傻子,连猕猴桃是长树上的都不知道。”一声贱兮兮地嘲讽从薛颖琼身后传来,薛颖琼转过头去,看到一群“嬉皮笑脸”。
“哟,这不是头大四人组嘛。挺巧嘛,你们来干啥啊。”薛颖琼呲笑一声,这就算和四个小孩儿打过招呼了。
经过上次的记名事件后,薛颖琼也算是和王晓熟络起来了,而和王晓熟络了,就意味着和王晓的兄弟们熟络了,于是薛颖琼就这样名正言顺地打入了班里的“邪恶势力”内部,并且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他们独特的打招呼方式——嘲讽。
这时薛颖琼突然想起来花衣服的事儿,在心里庆幸,幸亏没穿啊,不然这会儿遇到这几个人,招呼就不会打得这么平静了。
“还能来干嘛,当然是来摘猕猴桃了。”站在王晓旁边的宋星成给薛颖琼示意了下手里的袋子。薛颖琼这才注意到四人手里都提着袋猕猴桃。
“你们约好了一起来的吗?这么早?都摘这么多了。”薛颖琼惊叹道,小孩子精力果然旺盛啊。
“我们昨天和薛老师约好了一起来摘的。薛老师说她7点左右从家里出发,她家离这里很近,走路都只要10分钟左右,一定会比我们先到的。结果我们在这里等了你们好久都没来,就先去摘了。”四人组里的小矮个张子皓回答到。
哈,薛颖琼有些尴尬。
你们的薛老师之所以来那么迟……可能,一半原因在我吧。
但实际上是——完全就是因为她才那么迟的。
“你们这是都摘完了啊?”恰巧此时,薛颖娜过来了,背上背着个背篓,里面垫了些干草。
“薛老师!”
“老师你好慢啊!”
“我们都等你好久了老师,你怎么才来啊……”
“老师你迟到了!”
……
一群孩子立马像滴了水的热油锅一样炸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吵个没完,但大致内容都是在抱怨薛颖琼她们来得太迟了。
薛颖娜听着孩子们的吵闹,笑了笑,说道:“这个嘛……”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薛颖琼,“在家里遇到了一些麻烦,就来迟了,对不起大家啦。”
几个小孩儿看到了薛颖娜明晃晃的暗示,立马统一战线,对薛颖琼展开“围攻”。
“大麻烦薛颖琼,肯定是你,是不是你又赖床了?!”
“这么大年纪了还赖床!我都起得来,简直了,啧啧啧……”
“还说我们让人头大,我看你才最让人头大吧!真丢脸。”
……
在四人组的轮番轰炸下,薛颖琼丢盔弃甲,光速投降,举起了小白旗,“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嘛对不起,好好好,都是我,让各位大爷久等了,小人我对不起。”
薛颖娜在一旁看得开心极了,直接毫不掩饰地笑弯了腰。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也别得理不饶人,借机一个劲儿欺负小琼姐姐。”
终于响起了维护自己的声音,薛颖琼立马寻找起恩人来。然后在薛颖娜的身后找到了声音的主人,一个眉眼端正的小女孩儿。
是许铃艳,她姐班上的纪律委员,也是这个果园的小主人。
“谢谢小玲儿,果然,小玲儿比这几个泼皮好多了。”薛颖琼感激地看向许玲艳,许玲艳回了她一个微笑。
但是不同于二人的融融和气,四人组听见薛颖琼又夹带私货骂他们“泼皮”,就要发作,却被许玲艳挑开了。
“你们的猕猴桃不去称重算钱啊,来,给我,我给你们称。”许玲艳朝四人组招呼。
“把他们的果子都算我的吧,当做迟到了的赔礼。”薛颖娜对许玲艳说道。
然而,刚刚还一片蛮横的四人组,听见这话却纷纷客气了起来,都说不用,家里给了钱的,然后就各自去算钱去了。
这可神奇了,这群孩子身上的反差还真的是不少呢,薛颖琼想。
“走吧,我们也去摘果子喽。”薛颖娜招呼着薛颖琼。
“奶奶呢?不是和你一起去放东西的吗?”
“和黄大婆正聊着呢,两老闺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哈……好吧。”
黄大婆就是许玲艳的奶奶,果园正主的母亲,和薛颖琼的奶奶关系非常好,是平时吃点啥好的都要给对方带点儿的程度。爱好也统一,凑在一起就“指点这小镇江山、激昂邻里文字”。
薛颖琼回来没几天,已经从方方面面见识了二人的感情之深了,她亲爱的奶奶只要不在家就基本上在黄大婆家,都快把那儿当自己家了。
薛颖琼也能理解,毕竟爷爷去得早,她爸她妈也常年在外面,姐姐虽然在老家但平时要上班。老人落叶归根的情怀很重,不愿意和儿女到城里去,但是树冠总要去找阳光的,毕竟生命的传承就是这样充满温情又满是残忍的事。冷冷清清的屋子不是消弥孤独的好地方,所以奶奶有个老朋友可以寄存寂寞,薛颖琼也很为她开心。
这样想着,薛颖琼刚浮上脸的无奈,转换成了来自心底的笑。
“小心!”薛颖娜突然叫了一声。
啪!!!
???
“我去!我的腰!!”
“琼儿!!”
刚刚还沉溺于莫名伤感的某人,转眼就摔得四仰八叉。
“我的天,吓死我了。”薛颖娜赶忙过来扶人,“摔到哪儿没?痛不痛?我扶你起来,快让我看看……”
……
我……
薛颖琼费力地坐起身来,瞪大了眼,她还是懵的。
我……摔了?
唰!
“哇,你没事儿吧,能站起来?”薛颖娜被薛颖琼突然站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薛颖琼沉默地环顾了下四周,找到了害她摔倒的罪魁祸首——一个熟烂了的猕猴桃——静静地躺在地面,其中一半已经被薛颖琼踩爆了。
薛颖琼盯着那个猕猴桃,一言不发。
薛颖娜看她这个样子以为她被摔懵了,刚想过来给她检查检查,就见她妹妹抬腿起势。
“等等……”知道她要做什么的薛颖娜想阻止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话音还没落,薛颖琼就已经利落狠命地朝那只猕猴桃踹去了。
在薛颖琼的脚接触到那只猕猴桃的时候,本就溃烂无形的果实因为这暴力一击而炸出了全部的像脓水一样的果肉,然后在惯性的作用下全部洒到了薛颖琼的鞋上。而薛颖琼今天穿的,是网鞋……
呵呵……
“……都让你等下了,那猕猴桃要爆浆的啊……”薛颖娜无语扶额。
“……”
“过来,我看看你伤了没?诶诶,刚还没注意,你这裤子后面怎么全是猕猴桃浆啊?”薛颖娜惊讶地看着薛颖琼屁股上挂着的猕猴桃“瀑布”。
薛颖琼背对着她姐,无声地朝她刚刚摔个屁墩的地方指了指,薛颖娜这才发现,那里除了那个直接导致她妹摔倒所以被踢飞的猕猴桃外,还有个被一个屁墩坐烂后糊了她妹一裤子浆的另一个猕猴桃。
“……”薛颖娜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颖琼也不转身,气氛就这样奇奇怪怪地维持了几秒的僵硬。
薛颖娜看不下去了,刚准备带她妹去黄大婆家整理整理,四人组就好死不死地来了……
“老师,我们来帮你摘……”王晓的“猕猴桃”三字儿还没出来,就被眼前狼藉的场景和某个狼狈的人搞得呆愣在了原地,后面的三人也和他一样愣了一下。
薛颖琼幽幽地转过头,望着四人组,那眼神就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呆滞如死水,又暗伏着幽怨。
哈……
这下好了,某人费力巴拉才扛起的包袱啊,结果里面装的是个喜欢幽默的灵魂。
薛颖娜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