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摸摸你的翅膀吗 第12章 第 12 章

勒塞抿紧唇，眼睑抽动，他问：“这不是诅咒吗。”

“所以我说，谁知道。”娜克拉嫌弃道，“奉圣所的那群蠢货说这是诅咒，天啊，诅咒、诅咒，他们的脑子里只装了这种白痴东西。”

“神救了我吗？”

娜克拉挑眉：“听了半天你就只有这个感想？”

勒塞绷紧嘴唇：“我是被神抛弃的吗？”

“真搞不懂你们。”娜克拉叹气。

勒塞开始掉眼泪了。

娜克拉沉默片刻，总算向这位命不久矣的伤员妥协：“从你的情况来说确实是这样的，好吧，我换一种你也能理解的说法——

“几年前，你在准备祭祀的过程中突发了家族疾病，刚好那时你倒在神龛前面，所以受到庇佑的你强行捡回了一条命，如今也是一样，而你又被神祇认可的护林员送回我这里。

“我，一名王都奉圣所退役的顶级药剂师，行走的使徒。

“好了勒塞，你在使徒的帮助下获得新生了。这个说法你满意吗？神祇让你多活了一阵。”

勒塞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娜克拉咧嘴，眯眼俯视他。

“不过再过一段时间，你还是得死。”她毫不留情，“这病没痊愈的案例，一个也没有，你得接受。”

“我知道，”勒塞小声说，“谢谢你。”

……

身患诅咒的魔族走入篝火中，让火焰烧尽身上的黑斑，他们在火中发出刺耳的悲鸣，却不肯脱离。

因为这是唯一的活路。

他们在火焰中发笑，一旦流下眼泪，也会在一瞬间蒸干。

祭祀日是唯一可以“洗脱”罪孽的时间。

娜克拉在此时想起旧人说过的一句话，那人说：天降罪，要翼人承接，千百年不曾解脱，世间多难事，苦海无渡，生灵在无尽苦日中欢歌。

她还记得自己对这种酸不溜秋的话发表过评价。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

噢，对了。

她说——

【“再怎么感时伤世也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老师。”

“我知道、我知道。”那人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记忆中笑容又烂又丑。

“只要我成为最高神官，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娜克拉，你是很厉害的神学生，但……你知道为何天族的诅咒存在了千年都无法解除吗？”

“因为他们都是笨蛋。”

“不是的，娜克拉。”】

娜克拉觉得自己喝醉了才会怀念老师。

不然怎么解释，她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已经死了十年的人说的话。

“因为……”记忆中那人的声音逐渐清晰，逐渐和火焰燃烧的样子重合在一起，娜克拉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境。

老师义无反顾的样子在她眼前反复地出现，走入那堆篝火，在火中发笑。

她的声音和那天老师的叹息重合在一起，这种幻境模糊了娜克拉醉酒的头痛。

她说：“【因为无路可走，无路可选，无人可救。】”

老师走的那天，带走了神学院的圣匙。从那天起，世上仅存的九件圣物之一就此遗落。

他成了人类的罪人，神学院最大的耻辱，死在了翼族的树岛。

而自己作为他的学生，无论怎么怀念，无论如何为之努力，都再难撼动世界的冰山一角。

她能做的事少之又少，如果世上还有谁能改写这些结局。

娜克拉凝望着篝火，天边不远处出现一个漩涡，随着火焰愈燃愈烈，那个漩涡也撕裂开，吐出一个白色的光团。

娜克拉灌了口酒，腰间的铃铛发出一声响。

‘终究还是……’娜克拉想，‘是，她就是这样的人。’

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生变化。

娜克拉想，究竟是命运不可违背，还是书写命途的神祇过于无情，将每个人都化作自己的棋子，甚至要将无关的域外人拽入局中。

娜克拉合目。

一声巨响，那光团落地。

她举起酒袋，却发现酒没了，早喝光了。

娜克拉拧着眉，歪着脑袋，晃动袋子。

半滴都没有了。

药剂师娜克拉猛叹一口气，她摸着脖颈想，现在倒好，必须得回去了。

走回酒馆的路很近，但是到塔门很远。

娜克拉琢磨着，到哪里迎接林可会比较好。

毕竟那孩子虽然胆子很大，但她怕祭祀，她怕死。

要不自己就发发慈悲，到塔门那里去。

娜克拉这么想着，晃着身子往塔门走。

她其实还想给酒袋子里装点东西，如果林可下来的比较晚，自己还能再喝上几口。

但是娜克拉放弃了。

“让我看看…”她打了个嗝，拖着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她听到镇子里有人骂她“死酒鬼”，但是娜克拉不在意。

留在镇子里的多半都是人类，不需要通过祭祀去“洗罪”，厌恶神司（祭司）的自然不会喜欢这种场合。他们早早准备好食物，留在家中，靠存粮度过这几天。

这里面又有很多人是真的“信仰犯”，他们不相信神，不相信教会。人类都市的监狱中设有告罪处，每日按时跪拜，也算是减罪的一种方法。

无法跪神的人自然无法在普通城镇中坐牢。

对于他们来说，从王都来的“大人物”是当之无愧的敌人。

而且她还不算“罪人”，手脚上都没有镣铐，天天在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都没有人管。

被讨厌是应该的。

不过娜克拉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她在刚到谷宁镇的时候就打折过两个人的腿，割烂了一个人的舌头。

她不喜欢别人的眼睛，自然也没对这种东西下手。

勒塞那时应该也在人群里。

或者说，大多数的人都在那里。

不过这种极端的处理方法应该吓到了大多数镇民，在这之后确实没什么人惹她了，连带着旦特对自己的态度都好了很多。

毕竟，要他在一群罪犯里面找一个正常的人当托管也很为难他。

酒鬼总比暴力狂要好。

……

“娜克拉…”

娜克拉倚在塔门边上，她其实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声音她才缓过神。

她还想笑，毕竟之前回忆了那么多好笑的事。

但是林可看上去快哭了。

‘怎么回事。’娜克拉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有人欺负她了？’

她看去，视线触到一片红，眉毛不自觉皱起。

骂声脱口而出：“这鸟人怎么伤得这么重？！”

……

林可眼里噙着泪，她坐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格莉尼丝被娜克拉带进酒馆的治疗室，里面不时传来药罐碰撞的声音。林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医疗程序怎么样，也不知道娜克拉的医术是不是像勒塞说的那样厉害。

她很害怕。

林可从没见过娜克拉那么严肃的表情。

从她们认识起，娜克拉一直以来都是一种“爱来不来”“爱做不做”的态度，她毒舌，不听他人劝告，自我、固执，遇到什么事也只是一副“你自己想办法”的样子。

林可没少和她吐槽这里的食物衣服，谷宁镇靠山，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虫子，大多数都有毒。

在这里的两个月她没少和这些东西作斗争。

可是娜克拉从来都没当回事。

她受伤了，对方就扔来一个药膏，也不说功效，让她自己看着办。

着急工作那时候娜克拉正酗酒，林可想也不想地就退出酒馆去找艾秋南。

在她印象里娜克拉就是这样一个人，浑身不正经，充满谜团，性格差，嘴巴里没什么好话……

但是她真的对自己很好。

林可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娜克拉像一个长满了刺的玻璃瓶，你觉得她扎人的时候，可能根本看不到她的裂痕和碎片。

林可想，她爱酒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没人会心情好与不好都醉酒。

更何况她也见过娜克拉正常的样子。

不过，她清醒时嘴巴也不放过别人。

林可叹气。

正因如此，这样的人认真起来的时候，林可才觉得天要塌了。

神啊。

那个娜克拉，那个成天喝酒、满嘴荒唐话、爱耍人开心的娜克拉，竟然死皱着眉，叫她快点把人搬到酒馆去。

林可很难不想格莉尼丝是不是只剩半条命了。

她那时候瘫在自己的身上，最后几步路其实快要走不了。

林可能感受到格莉尼丝的痛苦，她的汗水，极速下降的体温。

还有她见到娜克拉的时候，僵硬住的身体。

林可以为她们认识，哪知道娜克拉说了那么一句话。

让她心疼的时候多了一丝郁闷。

不过，既然娜克拉还有心情称呼对方为“鸟人”，那应该没什么大碍……

*

【魔者生角，育长尾，爪牙锋利，为神之尖兵。

魔族喜肉身，神赐魔族长寿。

人聪慧多智，造千兵万器，立城邦，驻神之边界。

人者爱同胞，神赐人以繁荣。

天族生三翼，掌杀戮，辨假语，闻神言。

祂问天而生翼者，所求为何。

天族说：“请您赋予我等永生永世侍奉于您身边的权利。”

神说：“此非恩赐，是枷锁。”

天族执迷，仍恳求。

于是天族者永生永世侍奉在神的身边，为神唯一代行者。

直至有翼者偷取神言，假传神的旨意。

此乃天族堕落之始。】

——摘自人族圣书《神圣世代的开启·天堕篇》

在撕裂伤造成的钝痛中，格莉尼丝回忆起自己在学院中读到的圣书。

她的记忆在无尽的泡沫间奔驰，好像化作汹涌潮汐中的草籽，浪潮中吸食着海水，一寸一寸长大。

杂乱庞大的记忆中，刚才的人族少女尤其清晰。

她好像是被谷宁镇的护林员救了。

那女孩说自己叫林可。

林可，林可。

格莉尼丝想，她的父母一定很喜欢她。

不然怎么会用“森林的精灵”一词，来为她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