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和我成亲吗？ 第7章 入轮回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手腕上那只布有薄茧的大掌蔓延。

瑶依抬眸，半眯着眼，借举着的火把看清少年紧绷的下颌。他拽着她的手腕，不急不慢地往前走，只是始终要比她走得更靠前。

越是走过漆黑的甬道，那股心悸感便愈发强烈。

黑暗中似乎有谁在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让她赶紧去找他们。

可瑶依细细感受一番，并不能察觉到任何灵物的气息。

“走哪边？”明允停在岔路口前，侧首问道。

左右两条路没有半点区别。

瑶依稍一犹豫，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右边。”

明允没什么意见，松开拽着她的大掌，转而将瑶依扯到身侧。拔出软剑，率先往右边的甬道走去。

火光落在少年的乌发、眉眼，还有衣服上大片的刺绣，愈发显得他有种罕见的肆无忌惮。

这条甬道同样安静得很，除了他们彼此交织的呼吸，还有轻微的脚步声，再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愈到深处，那片黑暗便愈发浓烈，似乎随时都能将他们吞没。

很快便走到了尽头，瑶依明显地露出错愕。

面前宽敞的室内，摆着一口掉漆的棺材。

说时迟那时快，明明没有风，瑶依手里的火把却骤然熄灭，一切回归到种默然的黑暗。

腕上又覆了温热的触感，酥酥麻麻的。

散落的乌发被悄悄吹动，擦过脸颊时，带来奇怪的痒意。耳边似乎能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呼呼风声，还有几声隐隐约约的轻笑。

瑶依的胳膊骤起细密的疙瘩，几乎凭着本能拽过明允，要将他推到一旁去。

熟料少年也有了动作，手里猛然用力，将她往前一拽。

冰雪般冷冷淡淡的味道，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很快，她又被护到了身后。黑暗中见不到少年有何动作，只听当啷一声，似是敲金击玉般。

瑶依这会儿才感受到那股与她同源的磅礴灵力，如潮水般汹涌，猛烈地充斥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可那灵物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似的，空有强大的灵力，却只能以灵力化武器，使出凡人攻击的招式。

“瑶依。”是先前在顾府里听到的声音，正笑嘻嘻地唤着她。

灵物的每一击都是奔着瑶依而来，每一击却都被把锐利的软剑挡下。

短兵相接的铿锵声，络绎不绝。

体内灵力恰在这时，像是打开了丁点的阀口，却只够瑶依在指尖点燃一撮小小火苗，照亮方寸之地。

“你想要我做什么？”瑶依不着痕迹地后撤，往那口棺材挪去，指尖的火焰将棺材上反复的花纹照得清晰可见。

这灵物似乎只对明允下死手，对瑶依留了几分力，完全不像是要杀她的模样

灵物不回答，只冷声说：“与凡人为伍，你当感到羞耻。”

明允既得还击，又得时刻提防着灵物对瑶依出手。再加之无形中的磅礴威压，片刻后，明显得不再像最开始般游刃有余。

可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眸，倒是更加冷厉，迸发出比手里软剑还要寒冽的光泽。

指尖触摸到棺材外壁的刹那，瑶依手里的火苗骤然熄灭，化成银色的细线，如涓流般流淌过棺材的纹路，在每道凹槽处都留下银色的印记。

果然。

瑶依在心里喟叹一声，这就是那灵物的本体，两方的气息明显如出一辙。

而且这口棺材，与她一样，都与入棺者结了契。

像她们这样的灵物，本体不当会脱漆。除非……

入棺者亲自动的手。

但这谈何容易？

即使是棺灵这般孱弱的灵物，在凡人手中护下自己的本体，也不会是什么难事。棺材毁坏，无异于伤了棺灵的本源。

情况危急，瑶依也来不及细想这样做存在多大隐患。指尖一勾，又将那团银色的线扯出。

只是这回，银线不论是亮光，还是粗细，都远胜方才，周围终于裹上层浓烈的灵气。

那灵物手中攻势明显一顿，在一片精密中发出愉悦的、似是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她收了攻向明允的动作，转而袭向瑶依，猛然撞上围绕在瑶依身侧的银色光团，没有半点躲闪的动作。

“你这是要与同类为敌？”她笑嘻嘻地问道。

瑶依五指蔓延出银色的细线，瞳孔也染上同样的色泽。指节微屈，身侧银色的灵力很快变成条条细线，被牵引着迎上那灵物的攻击。

轰然一声，似山峦坍塌。

“你想我这样做，不是么？”瑶依低垂乌睫，遮住眼底神色。

这会儿的她，看起来才像是得天独厚、应运而生的灵物，与先前那副有些傻愣愣的天真模样不同。浑身笼罩在银光下，似高悬九天的皓月，凛然不可侵犯。

明允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剑，抿着唇望向她。

灵物闻言，并不作答，只又加快手中的攻势。

瑶依倒也没期待她对此做解释。

只防御，不回击。

同为棺灵，那灵物不可能不知道，瑶依能从任何一口棺材上借力——即使是有了灵、与旁人结过契的。

可她还是这般明目张胆地将棺材放在正中，每一击看似凌厉，实际都在把瑶依往棺材那逼。像是在诱导瑶依对她出手，招招狠戾，却不置死地。

而且这棺材里，还有那么那么多的熟悉气息。

一击不得逞，那灵物便收了手，凝聚成一团雾气，飘荡在瑶依的面前，桀桀一笑后道：“送你上路后，我便把你那结契者也送走。”

她已经那么虚弱了啊。

连人形都凝聚不出。

瑶依望着那团没有实体的雾气，垂眸，突然开了口：“我可以送你入轮回。”

沉默片刻。

“自以为是。”那不知名的灵物冷笑一声，凝聚的灵气突然卷起浓烈的杀气。

这回，真真切切奔着瑶依的命而来。

棺灵并不擅长打斗，但瑶依遇见的这位，显然是个异类。

几乎与那灵物同时，瑶依也有了动作。手里的银线被飞快地扯回，缠绕在棺材板上，稍一用力，便将棺材打开，露出黑漆漆的棺椁。

她五指虚空一握，掌心凝聚起一团漆黑的雾气。球状的，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往外探着一个个蠕动的触角。

真的好讨厌这种吵吵闹闹的东西。

瑶依皱了下眉，很想蒙住耳朵，不听这团黑雾嚷嚷。

可犹豫刹那，盯着这堆自己同类化作的东西，她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沉默地望着那团看不出半点棺灵痕迹的黑雾，将他们的愤懑、怨气，统统收入心中。

先前在甬道里听见的声音，除了是那对她动手的灵物，还来自这一团小东西。

他们从前都是棺灵，无数的棺灵。

被人生生抽去灵力，又被邪术禁锢在此处，才从正常的白色变成这样明显不详的、黑漆漆的色彩。

对瑶依和明允动手的棺灵，显然是个中佼佼者，如此才能撑到现在。

可便是她，也已经不再能化作人形。在白蒙蒙的雾气中，明显能瞧见一闪而过的黑光。

再过不久，她也会成为这团黑雾里的一员。受着日复一日的折磨，最终完全地丧失灵智，不管是入轮回，还是魂飞魄散，都是痴心妄想的。

因着都是棺灵，瑶依能很好地感受到手中黑雾那浓郁的绝望，好似她自己亲身经历过这一切。

于天地的祝福间诞生，却降临在永永远远的黑暗中。

棺灵啊，是与孤独为伴，却最怕孤独的灵物。

瑶依手里的银线猛然缠上那团黑雾，渐渐收紧，在一片哀嚎声中渐渐收紧。等黑雾化作同色的粉末时，耳边听见的全是清脆的、自在的笑声，他们嚷嚷着“谢谢”。

像是阵风一样，飘然远去。

而那些黑色的粉末，便像是铁屑遇见了磁石，悄无声息地尽数汇入瑶依的体内。

哭泣、尖叫、哀鸣，回荡在瑶依的耳边，吵得她脑袋昏昏沉沉，连视线都发花。猛地一咬唇，才将出鞘的意识笼回来。

他们之前在甬道里说“我们在等你”，便是想请求瑶依送他们入轮回，或是让他们魂飞魄散。

瑶依选择了前者，即使这样做，她得替他们承担这铺天盖地的世间恶意。

瞧见她的动作后，那团黑白交织的雾气骤然止住凌厉攻势，像是往里聚拢，化成模模糊糊的人形。

她又开了口，音调比先前都要平静，淡声道：“我叫流光。”

瑶依靠在棺材上，微微喘着气，轻阖双目，并不想搭理她。

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行吗？非得动手。

她可还记得流光先前说，杀完她还要杀明允。

坏家伙。

瑶依在心里小声骂道。

“你先前说的话还当真？”流光又问。

瑶依轻轻点头。

若是她某日遇见这样的事，也会希望能有人送她一程。

流光好似轻轻笑了笑，飘到她的身侧坐下，用白色的雾气抚过瑶依的脸颊，柔声道：“我们和你是不同的。你是天地赐生，我们是被人造出来的。流光，就是他给我取的名字——我的结契者。”

“他和我们都结了契，说是一定会对我们好。”流光像是陷入回忆中，发出不轻不重地嗤笑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盯上我们的灵力，想以此获得我们的信任。毕竟就算是造出来的棺灵，要想夺走他的命也不算难事。可我们知道的太晚了，除了我，大家的灵力几乎都给抽光了。”

所以她先前才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灵物的气息。

瑶依点点头，听得很认真。

明允收了软剑，靠在一旁的墙壁，神色晦暗不明。像是对这样的故事并不感到惊奇，目光只落在藕粉色衣裙的姑娘身上。

“我原本是想引你过来，把我们都杀光的。”流光犹豫刹那，还是出声解释，“你知道的，只有棺灵能杀棺灵。”

她怎么不知道？

只是杀完后，要变成那团丑东西的就是她了。

瑶依不满地轻轻一哼。

在流光说话间，她手里也在飞速结着印，很快便有密密麻麻的银线将流光束缚在其间。像是钩毛衣般，将她从头到脚缠绕在严丝缝合的线球中。

银线随瑶依五指动作而收紧，只听得咔的一声轻响，原先凝聚的雾气碎成无数白色的光子。

这回不再是涌入瑶依的体内，而是起了阵清风。卷起瑶依披散的乌发，吹过少年垂着的衣摆，翩翩然地往远处飞去。

隐隐约约的，似乎传来流光清脆悦耳的笑声，像是雨后初霁，不带有半点阴翳。

瑶依最后听见她恳切道：“杀了你的结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