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俊冷哼一声,对着那只蓝顶蛇喊道:“过来。我缺你那点吃食了么?”
蓝顶蛇行至姜洵脚边,用蛇首蹭蹭他的衣角,这才依依不舍往回,顺着庞俊的裤脚往上爬。没爬多高,便被有力的臂弯撩起,挂在脖颈上。
“姜洵。”庞俊脸色相当差,说出口的话半点不客气,“我说过不止一次,生死有命,不是你该干预的。你是医者,不是神仙。”
姜洵猛咳几声,半晌没说出反驳的话,惨白着脸摇头:“救死扶伤是医者本职,罪孽深厚者中了毒,也是我该救的。”
“可以把阿绛还给我么?”他一转话题,望向仍在空中扑腾不止的姜绛,垂眸,轻声祈求道。
庞俊冷哼一声,用力将姜绛抛出去,沉脸冷声道,“赤水寨不养闲人。你要用药,便自己找去。”
“至于这位姑娘,”他一顿,盯着瑶依皱眉,又转而平静望向姜洵,“最后一次,我最后允许你救一次乱七八糟的人。往后你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赤水寨罢。收留你这些时日,我也算是仁尽义至。”
“你!”踉跄着落地的姜绛立刻龇牙咧嘴往前冲去,若非被姜洵拽住衣摆,铁定要与庞俊殊死搏斗。
她怒气冲冲,指着庞俊骂道:“忘恩负义的家伙!阿兄给赤水寨的人问诊,从来不收费,自己珍藏的草药也都尽数给他们用。”
“就这样,你竟然说阿兄是个无用之人,还要赶他走?”姜绛气得面色通红,像是刚被热水烫开似的。
姜洵扯住姜绛,沉默地摇摇头,低眉敛目应道:“我明白了,多谢庞兄照顾。”
“我可担不起你这声庞兄。”庞俊软硬不吃。
他同扯绳子般扯着蓝顶蛇,盯了姜洵好一会儿,见他实在识相,这才轻哼一声,扬长而去。
门被相当用力的合上,击起一阵尘土,力度大到整间房屋都在颤抖,些许茅草从头顶窸窸窣窣落下。
姜洵露出一抹苦笑,并不多做解释。
余光瞄眼灶台旁的沙漏,他搭着讲讲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用块厚实的白布将药罐子拿下。
突然间,他浑身一颤,猛地出声,手也跟着没拿稳药罐子,任由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乌黑的药汁同碎裂的瓷片一起,四下飞溅,将姜洵纯白的衣摆染成深黑色的。
“抱歉。”姜洵没料到如此变故,呆愣半晌,转身冲瑶依行礼愧疚道,“姑娘日落时分再来,在下一定将药双手奉上。”
瑶依若有所思,闻言抿唇一笑,乖巧地点头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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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他是真的病了吗?”离开茅草屋后,瑶依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明允的掌心,像是把玩着心爱的玩具。
他不大关心这个。
明允默然,指尖微屈,不着痕迹地反勾了下她的手指,佯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瑶依问出口后,蓦地意识到什么,捏住他的指节,弯弯眉眼,“没有啦,我是来给你找解药的。”
给他找解药?
……在以下毒闻名的赤水寨里?
刹那间,明允眼底了然神情一闪而过:“你是不是……”
“迷路”二字还未说出口,骤然被声“瑶姑娘”打断。
喊她的是位古铜色肌肤的男人,正挥舞着精壮的上肢,冲她努力挥着手,灿烂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两排牙齿。
瑶依一早就注意到他,隔着老远,他与他的同伴往这头走时,便频频望向她,欲言又止,瞧着像是居心叵测。
直到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才终于从瑶依猜想的一般唤了她的名字。
莫不是整个赤水寨都知道她的名字?
瑶依不满地嘟嘟嘴。
“瑶姑娘。”古铜色肌肤的男人脖颈上并没有绕着条蛇,对上她的目光时,勾起单边唇角,“赤水寨许久没有过你这般漂亮的姑娘,你能和我共进午膳吗?”
问询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副胸有成竹的感觉。
他边说着,边屈起胳膊,使了点力,露出自己身上轮廓分明的肌肉,满脸的得意洋洋,明显在显摆自己锻炼频繁的肌肉。
耳边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轻嗤。
可惜有灵力隔着,那男人全然听不见。
男人骄傲地仰起头,居高临下睨眼瑶依,满脸都是“赐你这等殊荣,还不快快谢恩”的高傲。
左右手都显摆完,却没等到任何回复。
他明显不耐烦,垂下的手交叉背在身后,重重一咳以示提醒。
不小心开了个小差的瑶依骤然回神,歉意一笑,摇摇头:“不了……”
“什么?”男人吹胡子瞪眼,同时展露自己两边壮实的肌肉,难以置信道,“你看看我这出众的身材,再告诉我你方才说了什么。”
“还有,”他洋洋自得地补充,“我可是赤水寨少寨主,庞槐。”
出众的身材。
瑶依方才走神的时候就在想了,明允明显是穿衣显瘦的类型,可那一身结实紧致的肌肉可不比他差到哪去——在山顶见面的时候就给她留下极深的印象。
美人果然要从头到脚都是美的。
她感叹。
周身的温度似乎骤降,她抬手在胳膊上搓了搓,仰头看眼依旧灿烂的骄阳,困惑地拧眉。
余光无意间瞄见明允紧抿的唇,目光冰冰冷冷,瞧着庞槐的眼神不似看个活人。
“不了。”瑶依认认真真地拒绝,被袖子遮掩的手安抚性地牵住明允。
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不高兴,但自己的结契者还是要自己哄着。
明允是想躲开的,可在那股漆木似的淡香涌来时,他动作一顿,抽离的手骤然僵住,任由瑶依扯住了他。
“啊?”庞槐夸张地大叫,猛然抬手要将上衣净数脱去,嘟嘟囔囔道,“你肯定是没领会到我的魅力。”
明允身侧的手微微一动,一枚铁蒺藜骤然飞出。
不知是撞到何处,庞槐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双眼一翻,缓缓倒在地上。
……?
瑶依愕然抬眸,盯着明允毫无波澜的表情,松开手,快步走到庞槐面前。半蹲下身,她伸手在庞槐鼻下一探,感受到平稳的呼吸,这才松口气。
若是这般堂而皇之地杀人,可不好收场了。
蹲在庞槐的面前时,她微歪脑袋,乌发拂过鬓边,顺带着认真叮嘱道:“见面时,要记得和别人先说自己的名字,不然很讨人厌的。”
他们棺灵,最是注重礼貌的。
这话有点像意有所指,明允浑身紧绷,无可避免地开始自省。
瑶依绕过庞槐,往前走了几步,身边却没有人跟上来。
她只好顿住脚步,回头望向站在原地、似是陷入沉思的少年,摆摆手,笑着唤道:“你在干嘛呢?”
明允抿唇不语,迈着大步迅速跟上她。
往日都是瑶依牵他的袖子,这会儿不知明允哪里不对劲,竟然主动地扯了她的衣袖——虽然很快又蓦地松开,快到瑶依差点以为方才不过是她的错觉。
瑶依立时伸手,猛然探向明允的额头,脸上震惊神情毫不掩饰,板着张小脸严肃道:“你体内的毒药是不是无法遏制了?”
可是不应当啊,她明明才检查的,明允体内地毒素还在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暂时是相安无事的。
“也没有发烧啊。”她嘟嘟囔囔地收回手。
被她柔软指腹摸过的地方,有种被火烧灼的感觉,滚烫炽热,又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明允差点儿没感受出来,她的手其实是冰冰凉凉的。
“进去吧。”他不接她的话,别扭地转过脑袋,抬手推开木门,将门口的位置让给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瑶依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软软的床榻永远是她的最爱。
进了屋后,瑶依便立刻踢了鞋,要往床上扑去。动作都摆好,临了飞扑时才想起这不是在明允的院子里,失望地撇嘴,转而温柔端庄地坐在床沿。
明允半敞着门,又将掩着的窗户打开,给屋子透透气。
之前出门时太过匆忙,忘了干这事。
庞槐倒地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透过敞开的半边木门,他很容易就瞧见那惹眼的古铜色肌肤,还有他将脱未脱、露出大半腰腹的衣服。
明允冷着脸,啪地一声将门合上,最后却蓦地收力,防着激起满地的尘埃。
“明允明允。”他忙活的这一会儿,瑶依突然急急忙忙地连声唤他。
声音之急促、语调之紧张,叫明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神情无端紧绷。
他拘谨又严肃地扭头,在望向瑶依的刹那浑身僵硬,似有一股热气自下往上冒,眼睛完全不知该望向何处,手足同木桩子似的摆在那儿。
少女裸露着大半后背,哭丧着脸,一手扯着系衣服的细绳,一手攥着打了结的发带,侧首求助:“过来帮帮我。”
明允长久没有动静。
“快点!”瑶依瞪眼,不满地催促,带着几分不惹人厌的娇蛮使唤道,“帮我系一下衣领的绳子,然后再帮我把发带取下来,好不好?”
“不好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她补充。
明允千百万个不愿意,几乎是被胁迫一般,盯着地板,同手同足地走到她身边。
实在没法子,他这才望向她,却只盯着被瑶依捏在手里的细带,沉默地接过,在手里打了个精致的活结,指尖警惕着不要碰到她的脖颈。
垂眸仔细端详着她乌黑的发顶,明允认真解着死结,无可避免地终于发现她当真是长得一等一的好,远超他起初认为的好,是那种传闻里惯会招蜂引蝶的样貌。
不关他的事,但想起庞槐之前的那番话,心里被压制的那股不满和无缘由的恼怒便骤然翻涌。
明允扯落瑶依的发带,闹别扭似地将乌发统统笼络在掌心,指尖恶劣地在发间肆意穿梭。
“除迷药外,你还给我下了什么毒?”他俯身,困惑又不解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