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依很快地松开手,后撤半步,仿若方才无事发生。她将手背在身后,冲明允弯弯眼睫,笑道:“好点了吗?”
什么好点没?
不好,一点也不好。
明允轻拧眉头,大脑乱糟糟的,全然无半点思考能力。愣神片刻,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毒药带来的不适确确实实有所缓解。
“毕竟我是灵物嘛,这点作用还是有的。”瑶依骄傲地抬头挺胸,樱红的唇瓣娇艳欲滴。
明允错开目光,垂眸,低声道 :“谢谢。”
“不客气。”瑶依大度地挥手,半蹲身体,将被十一压弯地青草努力扶直。有那么些许,被青年压得毫无生命力,悄悄地折在她的手里。
她撇撇嘴,叹口气,手里的青草落回地面。氤氲的光雾笼罩在微弯的嫩草上,如流水般潺潺而过,霎时,一切归于生机盎然。
“月涌楼在哪?”她拍拍手,直起身体,全然未把先前亲明允的事放在心上。
灵物能带来无数好处,如此才有顾老太爷般的人前赴后继。虽说她并不能直接解毒,但缓解不适、延缓药效,这些都还是做得到的,仅在气息的交换间。
骤然听闻这等问话,明允仍怔愣片刻,半晌后才回过神,别扭抿唇,解释道:“奚临外百里的山头。”
“你何时再回去?”瑶依又问。
“不行。”她说这话显然非无的放矢,明允迅速领悟她的意思,一拧眉,想都不想便拒绝,“你不能去。”
瑶依晃晃脑袋,沾有湿气的乌发左右摇动着。她撇撇嘴,摆着手指,试图争辩一二:“我想去的。首先,月涌楼派人来杀你,我得去帮你报仇嘛;其次,你给下毒了,我要去帮你找解药;还有……”
她想了想,没想出其他的原因,只好暂时闭上嘴,微扬脑袋,认认真真看着明允,等他回复。
少女说得诚恳又真挚,明允不自觉攥紧环首刀冰冷的刀柄,好一会儿后开口,斩钉截铁道:“不行,不好,想都别想。”
“月涌楼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换个地方,都依你。”他抿了下唇,补充道。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瑶依算是对他的性格有个了解。他这般模样,这等态度,此事暂无回旋余地。
她撇撇嘴,不再执拗于这事,心里想的却是他准不准的,好像无甚用处。
静候片刻,未听瑶依再开口,明允微拧的眉头无声息松开。他垂眸盯着瑶依,轻声问道:“你还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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缕缕轻烟腾起,一溜烟的,在空中骤然散去。灶台上架着的铁制大锅被来回翻动着,赤色的火焰冒出又倏忽藏匿。
瑶依坐在门口吹不到烟的位置,晃着脚,一眨不眨望着在灶台前忙活的少年,鞋上绣花的银线泛着亮光。
“你真的不用我帮忙吗?”瑶依扯扯散落的乌发,百无聊赖地问道。她指尖沾着没弹干净的回击,两指一捻,反而晕开大片。
明允翻炒动作一顿,回眸睨她眼,无端有几分凉飕飕的意味。他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只平平淡淡陈述事实:“方才灶房差点被你炸了。”
瑶依吐吐舌头,半晌不满嘟囔:“那你不能要求我什么都会呀。”
“我什么也没要求你。”明允面无表情道,眉头微拧,像是在谴责她这等乱扣帽子的行为。
好像也是诶。
瑶依不再说话,她微垂眼睫,看明允动作娴熟地将铁锅里的菜肴倒入青花瓷的小碟中。热气蒸腾,香味勾得她霎时就从木凳上跳下来。
更深露重,四周静悄悄的,只余枝叶簌簌声。
落地的刹那,瑶依微一踉跄,迅速便稳住身形,手不着痕迹在身侧墙壁撑了下。
明允指尖一动,身形猛然绷直,很快浑身放松,只以为她是没站稳。抿唇,手指绞着衣摆,一言不发。
好吵。
好吵好吵。
瑶依想拧眉,余光瞄见不远处立着的少年,却不知缘由地骤然换了神情,好似全然无事发生。
她悄悄地在心里连喊几句“闭嘴”,拳头被袖子遮着,用力锤自己几下,纷乱的声音这才稍有缓和。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嚷嚷着各种充满恶意的话语。一会儿是尖嘴茶壶烧开样的尖锐,一会儿像是重锤击鼓的沉闷。刚才落地时,那声凄厉的尖叫差点没将她原地送走。
“这是你说的百花烩……吧?”说着说着,明允自己也不确定。在她走来前,先一步将碟子放到她面前。
碟子里各式的花朵被炒在一处,倒是被奇异地维持在某种平衡.不焦不糊,甚至还隐隐保留着原先的色泽,瞧着令人胃口大开.
这道菜从前还是花灵告诉她的。说将长得好看的花摘了,炒在一处,味道好的不能再好。
明允问她想吃什么时,瑶依脑海里就这么一道菜。说说而已,哪想明允竟然真的给她弄出来了。
就样子来看,与花灵的描述别无二致。
她眨了眨眼,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那盘菜,伸手便往碟子里抓去。
动作快到明允差点儿没反应过来,他蓦地拽住她的手腕,蹙眉。尚未来得及开口,瑶依唇角下耷,眉眼低垂,有点儿委屈巴巴地说道:“不吃就不吃吧,看你吃也行。”
明允:“……”
他松手,动作迅速地从一旁拿过木箸,塞到她手里,淡声道:“用这个。”
“可是很麻烦!”瑶依不满控诉。双手交叠,仰着脑袋看他,就是不接那双崭新的木箸。
先前在顾府就算了,有人瞧着。入乡随俗的道理她再熟不过,可眼下都没旁人,为什么还要用这套规矩束缚她?
没见哪个棺灵私下里还用木箸吃饭的。
明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仍停留在半空。
许是方才揍十一的那下,少年的头发微微凌乱,几缕碎发飘逸在额前,柔柔软软,瞧着分外好摸。他就那么平平淡淡地望着瑶依,一言不发。
僵持良久,久到瑶依准备开口时,明允蓦地出声,别扭地说了一个字:“烫。”
那点儿不耐烦霎时荡然无存。
瑶依弯弯眉眼,接过木箸,嘴上还要不饶人地嘟囔着:“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
她并非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明允抬手,指尖在自己的脸颊上略微触碰,眼底明显露出几分困惑。
花瓣在口中弥散出残余的响起,软软糯糯的,又带有些许炭火的味道,格外可口。瑶依吃的速度愈发加快,眉梢不自觉微微上扬。
见状,明允松了口气。
这口气尚未来得及落回去,就见瑶依蓦地置箸,抬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形容天真地问:“洞房是什么?”
明允指尖一颤。
“不知道。”他硬邦邦地回应,下颌绷得愈发冷硬。
花灵说了,洞房过后两人才是最亲密的关系。
瑶依微歪脑袋,发丝在肩膀打个转,温顺地垂于背后。她没忍住,将碟里仅剩的几片花瓣夹起,咀嚼吞咽,这才莞尔一笑:“你可以和我洞房吗?”
啪啦。
明允手一抖,刚拿起的碟子从掌中滑落,大块小块地,在地面碎成无数片。一闪而过的光,与夜幕挂着的几颗星子有些许相似。
他没有立刻收拾残局,又抿着唇,冷着张脸望向她。瞧瑶依那模样,大抵便知她是当真什么都不知道。松口气,却又涌起股不明不白的别扭意味。
“那是成了亲才能做的事。”明允不再看她,俯身捡着地面的碎片。
“喔。”瑶依似懂非懂,眉眼一挑,漫不在意地雀跃问道,“那你可以和我成亲吗?”
是不是之前也问过来着?
她摇着脑袋想。
垂着的乌发因这番动作左右晃动,划出圆润的弧度。少女莹白的面颊,在若隐若现的月光之下,似是上等而又完美的瓷器。
明允一愣,碎片划过掌心也毫无知觉,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过了好长段时间,他别过脑袋,红晕被夜色吞没,平平淡淡地拒绝:“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