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持续了许久,降落的过程也漫长而颠簸,裴子晏感觉自己像是一颗流星,一路飞驰,最后重重落地。
鸮鸣层层叠叠的甲面依次展开,裴子晏曝露在空气中,他缓缓睁眼,四下漆黑一片,周围放着许多灯柱,如果不是那些灯柱,他可能什么都看不清。
溟水星太黑了,裴子晏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一间没有光线的房间。
跟他精神域的样子完全不同。
但他没时间去思考为什么这样不一样,因为在落地那一瞬间磅礴的精神力源源不断灌入他的身体,肢体满涨到快要爆开,他缓了一会儿,感觉那种填塞般的灌入感减弱了,才有空去看周遭的情形。
宫戾正在他面前看着他,似乎已经端详他许久,眼底的恶意如黢黑的泥沼,几乎要融入黑夜,他身后站着影影幢幢的许多影子,天空里浮着许多闪光的战舰,宛如星辰,宫戾显然比他早到了。
“欢迎回家。”宫戾笑得阴森。
裴子晏撇他一眼,“宫切?”
宫切闷声笑起来,眼角皱起,唇角勾起夸张的弧度,“你终于记得了,西奥德里克·诺亚。”
“是啊,是我,”裴子晏偏头看向宫戾,“我的诅咒你喜欢吗?”随着精神力的涌入,他似乎恢复了些许记忆,他想起他确实给了宫切一个诅咒。
更确切地说,他让宫切成为了王庭的诅咒,成为了笼罩整个王朝继任者的阴影。他顺从了宫切想要万世为王的愿景,也让每一位继任者都因他而癫狂。
这个由他建立的王朝也会因他走向衰朽。
同时他还……他还……?
他来不及记起更多的细节,因为伴随记忆而来的还有疼痛。
但宫切像是没听见,他只是盯着裴子晏的额头,看着那些溢出的冷汗,微微笑着。
“疼吗?”他笑着,用手指抹去裴子晏额角的汗珠,“恢复记忆很疼,这具身体支持不了你恢复记忆,你把果实藏哪了?我找不到。”
裴子晏垂着头,痛得说不出话,那些破碎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重组又解离,像是装了满脑子刀片,他没法细看也没法细想,只能捕捉一点点支离破碎的泡影。
宫切伸出手,将鸮鸣收回,裴子晏落在地上,被绳子绑着,痛得发抖,崖岷这时才从黑暗中被释放,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裴子晏一脸痛苦的倒在地上,他也有些手足无措。
“哈哈哈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宫切大笑起来,他转着手中漆黑的匕首,蹲下来看着裴子晏,咬牙切齿,“你那样对我,折磨我千年,如今怎样都是活该。”
裴子晏从疼痛中仰首,他自这痛意里生出快感,低声笑着:“看来不止给了你诅咒呢?”
宫切狠踹他一脚,将他踹的仰倒,他躺在地上,脑海中划过许多他留不住的记忆碎片。
崖岷焦急地看着裴子晏,想将冲上去将他拉走,却被宫切身后的人冲上来架走。
宫切妖异笑起来,转匕首的动作停下,他提起身边的铁桶,将里面的东西泼了裴子晏一身,机油恶心刺鼻的臭味漫开。
裴子晏仰躺着看宫戾,看见宫切掏出打火机,好似想起什么,“我好像又记起一点。”
宫切点燃了打火机,阴郁又癫狂,“你只是记得吗?我可是切身体验了很多年。”
在裴子晏的注视中,他松开了手,打火机翻滚着往下掉,火焰时明时灭,毫秒间落入了地上的油泊中,瞬间窜起熊熊地烈火,将裴子晏吞噬其中。
宫切怨毒地盯着那爆燃的烈火,等待烈火中的惨叫。
“哈哈哈——”烈火中却传来笑声,一个扭动的人影自烈火中颠颠撞撞地爬起,宫切的目光中露出惊惧。
那人影一步一步往前,走得很艰难,被火焰扭曲的身影像是自地狱而来的恶鬼,宫切后退一步,看着那人影向自己逼近,一步步走出了火海。
从火海中走出的裴子晏完好无损,他周身笼罩着能量屏障,只是记忆奔涌的痛感让他难以忍受,樰化作权杖被他握着,支撑着歪斜的身体。
“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裴子晏散漫笑了笑。
他一步步逼近僵硬后退的宫切,将权杖由正握调整为反握,猛然一挥,狠狠击在宫切腹部,而后权杖在他手中转回正位,权杖末端的尖锐落在堆满白色源石的地面上,叩出一声轻响。
宫切踉跄着后退几步,像是被疼痛唤醒,憎恨地看着裴子晏,握着匕首冲了上来,裴子晏避开宫切的攻击,感觉到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疯狂灌入的精神力成了他的催命符。
这具身体太弱了。
他咳了几声,口腔里满是腥气,勉强避开宫切的攻击,但依然偶尔被刀刃伤到,崖岷在一旁疯狂的挣扎,却没有办法改变现状。
宫切在对他的攻击中越来越兴奋,他也感觉到了裴子晏的状态很差。他狰狞笑着,从旁边的近卫身上抽出原磁枪,疯狂地朝裴子晏开枪,子弹轰鸣着奔向裴子晏。
子弹逼近面门那一瞬,黑暗中一道闪亮的炮火破空而来,直指宫切的面门,他像是早有预料,腿一蹬,向后跃出,避开了炮火。
而后一道锁链破空而来,系在裴子晏腰上将他拖出了宫戾的攻击范围,带离了包围圈。
宫切原地站定,看见裴子晏被人救走,既不阻拦,也不追踪,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去找莱恩公爵。”他向身后的人吩咐,余光瞟见被扣住的崖岷,他笑了笑,“你这个狗腿。”
他走到了崖岷面前。
原磁枪抵在崖岷脑门,他一动不动,在等死。
他不像他的主人,他没有那样反抗的能力,他创造的那些生物已经跟着狩杺舰被反式元素弹吞噬了,他太弱了,带不走那些创生物种。
代号蜘蛛的003,是他最喜欢的创生物种,是所有崖岷中最厉害的,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宫切哪枪抵了一会儿,又收回了枪,“这样好像太便宜你了。”
他弯下腰,看着崖岷金色的眼眸,问:“你会痛吗?”
崖岷闭着嘴,不回答他。黑暗中,有士兵压着另一个俘虏送到宫切面前,是名女性。宫切看着那人身上满布的菱形图腾,脸上浮现着似笑非笑地癫狂表情。
“你也怕痛吗?”他大笑着问。
裴子晏不知道自己被锁链扯到了哪里,他陷在那种深刻的疼痛里,苟延残喘,体力已经不能支持他从疼痛中获得回忆。他感觉到有人抱着他,将他放到了什么地方。
他睁开眼,朦胧中,看见眼前蓝色的雾气弥漫,他听见一些东西碎掉的声音,似乎是他胸前的玻璃球被捏碎了,里面是海蓝精灵。
霎时,像是潮汐退却,所有的疼痛渐渐收束。
裴子晏躺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没有光照,眼前是更深的黑暗。他听见耳畔传来脚步声,随后是莹莹的微光,他看见一个银发蓝眼的少年举着光源打量他。
“你……”裴子晏动了一下,立刻晕得想吐,又躺了回去。
“您醒了。”那个银发的少年在他身边坐下,他看起来安静又温柔,裴子晏认出来,那是16号实验体。
“你是谁?”裴子晏问。
“我是赛托,诺亚冕下。”少年笑了笑,“我是赛托。”
话音落下,蓝色的雾气凭空升起,散着微弱的蓝光,裴子晏来不及回应赛托,这股雾气将他包裹了进去,随着包裹渐深,他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精神力再次涌入他的身体。
他如卧云端,感觉自己宛如巨大的容器,疯狂地接纳这些磅礴的能量,这一次不那么痛了。
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漫在裴子晏耳边,像是密集的雨,像是群集的鱼群,裴子晏渐渐在这雨声里找到了节奏,他听懂了。
是神语。
“您……您回来了!”这是一个女声。
“是冕下!”像是个小孩的声音。
“快来~诺亚来了~”这是一个苍老的女声
“等等——等一下,神祭的痕迹!”这一声有些惊恐。
“什么?神祭!?”
“但是,还没有完成。”
裴子晏想动却动不了,他张了张嘴,意识深处发出疑问,“神祭是什么?”
那些声音静了一刻。
“可怜的孩子,他不记得了。”很多苍老的声音一起喃喃。
“去崖顶吧。”一个温和的女声盖过了所有声音,“去崖顶,你要完成你的使命,我们会引导你。”
温柔的女声落下,催促他去崖顶,伴随着这温柔的声线,裴子晏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变轻,包裹着他的蓝色雾气开始变薄、散去,最后汇成一股薄纱般的淡淡雾气,围着他静静流动。
刚才折磨他的疼痛如河水般源流,没了踪影,裴子晏出了一身汗,周身黏腻,但终于有了起身的力气,他坐起身,身影陷在雾气里,蓝色的雾气照亮了四周,他成为了光源,眼角散着莹白的微光,被他瞩目的人不自觉地感到敬畏。
裴子晏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他自称为“赛托”,“赛托……那戈尔?”
赛托静静看他,“他也在这个身体里,但很虚弱,快死了,是您做的吗?”赛托的声音里听不出责怪,也听不出疑惑。
疼痛收敛以后,记忆的恢复也暂停了。
“我不知道,你了解我跟戈尔的计划吗?”裴子晏试着起身,走了几步,打量着他藏身的地方,这是一个洞穴。
赛托偏头看他,目光追随着裴子晏,“您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他吃掉了我的尸体。”赛托笑了下,“戈尔跟我提起过您,对你们的计划,您有头绪吗?”
裴子晏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刚才海蓝精灵说的话,但他也记着自己对神祭莫名的恐惧。
他在这方面的预感总是准确,就像他一开始本能地抵触用剑,追根溯源是因为他用剑杀了塞维尔。
此刻,这种莫名的恐惧,让他心悸起来,他还是微微笑了一下,朝赛托说:“有一点。”
赛托立刻站起身,“那我们出发?”他看起来有些着急。
洞口传来脚步声,赛托看过去,说:“他醒了。”
裴子晏转身一看,发现是顾麟,“是你救了我?”
“您感觉怎么样?”顾麟问他,并递了个水壶给他。
裴子晏确实有些虚脱,他没客气,接过水壶,喝了几口,冰冷的水进入胃,却激起他更深的渴欲,他皱眉将那种渴欲压下去。
“塞维尔落地了吗?”裴子晏问顾麟,塞维尔给他的智环被宫切卸掉了,他没法联系塞维尔,虽然能看得到自己跟塞维尔身上的精神力连接,但他暂时没法判断距离。
顾麟说:“公爵正在想办法过来,他的落地点有点远,在岛的另一端。”
“不。”裴子晏摇头,“不要来这里,你怎么落地的?落地的时候有看见一处断崖吗?”
这是刚才海蓝精灵透露的信息,是裴子晏现在唯一的线索。
“有,我看见了。”赛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洞口,正看他俩,像是在催促他们。
“那走吧。”裴子晏没有迟疑,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发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跟宫切的冲突有关。
渴欲和发热他都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