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瞳吃了很久,抬起头,对上男人欲言又止地目光。
他解释道:“对不起,我很紧张,来之前很多天没吃过东西。”
顿了顿,他又补充:“快要饿死了。”
岳山原并没有对这个离奇的解释做出任何回应。
在兴瞳看来,他依旧面无表情,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而实际上,他已经开始努力回想自己究竟是不是那种不给爱人吃饭的虐待狂。
很快,兴瞳扫荡完桌子上的所有食物,看向岳山原:“我们去睡觉吗?”
岳山原:“嗯。”
上楼梯的时候,他虚虚扶着兴瞳的后腰,是一个现实中岳山原绝不会做的动作——这么近的距离,就算他正在梦游,就算前面走的是两百斤胖子,他也绝对来得及把人接住。
等等。
现实中?
岳山原脚步一顿,在兴瞳的余光范围内,他整个人的气场突然冷了下来,好像飞舞的铁粉穿过磁石,瞬间凝出一层密不透风的屏障。
兴瞳张了张嘴,把“长官”两个字咽回肚子里。
——作为一个普通镇民,他不该比岳山原先清醒。
清醒之后,除了最开始的停顿,岳山原并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仍然护着兴瞳往楼上走。
从下车到现在,梦境中总共才过去一个多小时,梦境外可能刚把一只腿卸掉,这么短的时间内,岳山原依靠自己就能摆脱“域”的影响,且丝毫不见慌乱……男人不是污染物的证据越来越多了,但兴瞳拒绝发现。
他装作仍然迷失的样子,跟在岳山原身后进入房间,在干净的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上睡衣,然后一头扎进松软的大床。
岳山原没有把他挪走,而是翻出一床毯子盖在他身上,自己走到沙发前,静坐了好一阵。
不多时,兴瞳听到玻璃磕碰的声音。
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男人不知道从哪翻出了一只酒杯,杯中有一个冰球和小半杯酒。他手里夹着烟,但没有点,几口就把杯中的烈酒喝完,然后又抖着手续了一杯。
“您又头疼了吗?”
兴瞳忘记了伪装,撑着被子爬起来,一瞬不瞬地看向男人。
岳山原撩了撩眼皮:“清醒了?你第一次进入域,可能会有强烈的异物感,不舒服,就躺着。”
兴瞳:“我很好,谢谢您。”
“嗯。”
岳山原脸色太差,嘴唇白的像纸,手抖得好像要帕金森。
兴瞳很担心他打碎杯子把表层皮肤划伤,于是掀开被子,赤着脚走过去,朝男人的太阳穴伸出手。
——他看起来只是一位无害的普通镇民,但岳山原从不对任何人掉以轻心,他钳住兴瞳的手腕,本来想把人往后挡一挡,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用了相反的力道。
兴瞳摔坐在他旁边。
两人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
过了很久,兴瞳说:“我……会按摩,帮您按一下吧。“
岳山原:“你去休息。”
“好吧,”兴瞳四下看了看,对标本的渴望战胜了对岳山原的恐惧,他拿走男人手中的玻璃杯,和酒瓶一起摆的远远的,“请您小心,千万不要受伤。”
岳山原似乎有些迷惑,他放开手里的烟,从水果托盘底下抽出两张信纸递给兴瞳:“你睡觉的时候,我找到了一点东西。”
兴瞳不太感兴趣。
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接过来。
第一封:致亚当·戴维斯——你的朋友威廉。
“亲爱的亚当,很荣幸能作为你和布兰温的介绍人,73号公路酒馆是个好地方……噢……相信我,它真的太棒了……”
“不过,自从那对年迈的夫妻(安妮的祖父母)遭遇不幸之后,他们的服务就出现了一些问题,这也难免,毕竟是最亲密的家人。有传闻说之前一直是老夫妇在主持仪式?”
“不管怎么样,我只能说,他们的致死率现在稍微有一点高,布兰温还有点晕血。但是,我们都知道布兰温的情况,如果你们真的需要的话……就请大胆尝试吧……相信我,那种滋味,真的无与伦比……”
“你坐过云霄飞车吗,我的朋友?问问布兰温,他会喜欢的。”
“——爱你们的,威廉。”
兴瞳放下这页纸,心想那么他应该就是布兰温,岳山原就是亚当了。
他拿起第二封信。
**改造服务介绍信,73号公路酒店收。
“亲爱的安妮,见信好。”
“很高兴听到酒馆重新运作的消息,这对所有人来说都十分重要。”
“噢,我想介绍两位朋友去73号接受你们的服务,请放心,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亚当和布兰温的感情非常好,只是近来遭遇了一些问题……相信我,他们非常需要73号的帮助。”
“对了,这是他们委托我提供的信息:疼痛90/100、65/100,黑暗95/100、60/100……水浸92/100、55/100……短暂失明0/100………”
“大概就是这些了,依我看,他们的身体素质都很好,能选择的款式非常多……请代我向你的父亲表达敬意。”
“——73号的忠实拥护者,威廉。”
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
兴瞳把第二张纸也放下,勉强分出一点点脑子来思考信的内容。
“他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不怕黑、不怕疼、也不怕水,可能已经被鬼怪侵蚀了。”好半天,兴瞳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岳山原直接忽略他的分析:“祖父母遭遇不幸,旅馆重新运转后致死率上升,今晚先去查这两条线索。”
“好的。”
“我们一起行动。”
“好的。”
此时仍是黄昏,星子稀疏,粉色和橙色的晚霞层层铺展,远不到“晚上”的程度。
兴瞳站在窗边看了很久,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
可是,他已经在枫糖小镇住了很多年了,不是吗?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一瞬,然后状若平常地说:“长官,今天的黄昏很好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岳山原的声音。
男人说:“再过5个月,夏天就要来了。”
每一个晴朗的傍晚,蝉鸣的盛夏,大片大片的晚霞……那是岳山原记忆中的夏天,正如眼前。
嗯,夏天?夏天都会是这样吗?难道是因为前面还有秋天,所以他不记得了吗?
对了,秋天,秋天是什么样子的?
兴瞳的神色有些茫然。
他努力回忆,但只记得铺天盖地的大雪,萧瑟的长街,电线杆上黑色的乌鸦,和雾霭弥漫的屋顶……
他的记忆里,只有寒冬,没有岳山原所说的“夏”,也没有前后交接的“春”和“秋”。
怎么会这样呢。
兴瞳盯着那颗斜坠的太阳,看着它一点一点从远山处落下,金色的阳光打在身上,却让他感到像皮肤表面爬满虫子一样难受。
啃噬。
细细密密的啃噬感……
啃噬……啃噬………
“天快暗了。“岳山原突然说。
十几分钟过去,他依旧坐在原处,手里捏着根没有点燃的烟。
兴瞳慢吞吞地回过身。
视线扫过男人的刹那,他立刻忘记自己记忆中的冬、没见过的春、刚刚见过的夏和永远不会到来的秋。
他第一万次想象了一遍解剖男人的过程,然后挪动身体,小心翼翼地挡住一缕照在男人左肩的日光,让他彻底融入黑暗。
这样。
才是完美的。
***
夜幕终于降临,岳山原熄灭屋内的灯,带着兴瞳向走廊深处行进。
梦境之外,顶楼似乎有一个杂物室,和其他供给旅客的房间不一样。岳山原记得他看到一个黑影,在安妮的脚边一闪而过。
他要找到那个地方,里面或许会有日记、信件、老照片——一切能告诉他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的线索。
所谓“域”,一般都是现实中真正发生过的片段,因为某些原因在情景异化时保留下来,封存在某个物品、或者某个人的记忆当中。
像这段兴瞳和岳山原正在经历的“域”,大概率是借助“蔚蓝之梦”而保留。
在这里,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有现实中的人曾经经历过。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经过情景的扭曲,是绝佳的线索收集地。通过比对“域”和情景的异同,就能知道情景主人的执念到底是什么,淡化了哪里,又强调了什么。
只可惜“域”虽然好用,但并不经常会被触发,岳山原走过数十个情景只碰到过2次,这是第3次。
2分钟后,他们检查完这一层,全都是给客人住的房间,没有特别的地方。
岳山原向黑洞洞的楼梯口扫了一眼:“我们上楼。“
兴瞳点头:“我走您后面。”
岳山原没有反对。
这种年头比较久远的旅馆,角落里可能会有奇怪的东西,鼠、虫、客人带来的小猫小狗……冷不丁受到惊吓,心里素质差的人多少要掉几点SAN。
但没想到的是,兴瞳看起来非常冷静,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自己身后,脚边偶有黑影攒动,也并不在意。
收藏家见惯了各路奇形鬼怪,三两只小动物,大概还不足够他分出一点眼神。
岳山原不管他害不害怕,凡是有奇怪的东西凑过来,他顺手就会解决掉,不让兴瞳有看见的机会。
能避免的麻烦,总归还是提前避免要好。
在碾死两只变异甲虫之后,他抬脚迈上最后一层台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头又已经不疼了。
他回过身。
黑暗中,他凝视着兴瞳。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他的灵感在这样预警。
兴瞳不明所以,隔着半层楼梯和男人对视:“长官?”
“没什么,”岳山原继续向前,“走吧。”
……
旅馆一共有五层,比梦境外多一层。
检查过其他房间后,他们在走廊尽头的“杂物室”停下,岳山原等了一会,没有掏出铁丝开锁,也没有直接把把手拧断,而是抬手敲了敲门。
“先生?您怎么到顶楼来了,这的房间还没打扫好,灰尘多,您……您先进来坐一会吧。”开门的是安妮,看到岳山原,她先是惊讶一瞬,然后飞快理了理碎发,把他们请进去。
“抱歉,这么晚打扰,” 岳山原没有到处打量室内陈设,他很有礼貌地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斟酌道,“我记得,明天才是仪式正式开始的日期。但……我们有点等不及了,可以现在就进行吗?”
“先生,日期是占卜出来的,一年只有几次机会,实在改不了。”安妮很为难,目光掠过岳山原,停留在兴瞳身上。
青年很平静。
安妮身上有一种微弱的、吸引着他的味道,旅馆男主人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是污染物,至少“杀戮”级别。
得不到岳山原,先来一只别的也可以。
兴瞳半低着头。
在岳山原看不到的角度,他勾了勾嘴角,然后装作不安的样子,往男人身边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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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蛇之暗语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