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年益寿、改善体质,这才是苗家养身汤最可怕的地方。”老榔头平凡的老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苗疆多虫蚁,而苗人善蛊。这可不是空穴来风。”
“苗人之所以比其他民族更长寿、修炼起来一日千里,也正因为这苗家养身汤。”
说着说着,老榔头的话题逐渐走偏,开始吹嘘起自己与苗家的不解之缘。
“苗族的由来有两种说法,一种说他们是三苗后裔,一种说他们是蚩尤后人。但不论哪种,他们都拥有其他民族没有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小时候就中过蛊毒,那时候我调皮,偷了苗族老太太的鸡蛋,结果回去第二天肚子就开始痛。跟爹娘讲了之后哩,就请那老太太来解了这个蛊……”①
忽然一阵风吹过,叮叮当当的银片碰撞声响起。
“老榔头,你这故事还真是百说不厌。”
李怀远从来没听过这么美丽空灵的声音。
他转头一看,是一位穿着齐紫色民族服饰的绝美女子。她看不出年岁,但肤白胜雪,眼角带着一颗褐色小痣,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好似一泓秋水。只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山光黛浮、帘波月流②。
老榔头的脸色罕见的僵了僵,“阿依③,你也来了。”
苗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这没良心的家伙,一听到我在哪里,溜得比鬼都快。”
说罢,转头便看向李怀远和程不空两人,“你们是老榔头的客人吧。贵客远道而来,我亲自做一锅汤给诸位喝。”
苗女婀娜的身影远去,融入到树下聚集的一小撮苗人里。
升腾而起的白雾模糊了李怀远和程不空的视线,只看到苗人们都朝着这苗女行了个礼,然后让开了锅前的位置。
李怀远和程不空对望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八卦。
老榔头嘴巴嗫嚅了两下,脸上重新挂起和善的职业化微笑,“张晓阿依可是他们族里顶呱呱的苗医,咱们有口福了。”
那边,苗人们已经开始用听不懂的语言唱着歌,搅动那一锅锅热汤。
在那头汤还在热着的过程中,李怀远和程不空围绕着大榕树底下的摊位转了几圈。老榔头神色复杂地停在原地没动弹,却已经有一位青春可爱的苗家妹子走到李怀远和程不空身边,自发当起了导游。
要说苗族的特色,估计还得是巫蛊流传最广。
“苗家情蛊”牌子底下,一位身穿黑色繁复苗族服饰的老太太正坐在板凳上。她的身前摆放着一堆黝黑发亮的瓶瓶罐罐。小小的瓦罐里,传来窸窸窣窣昆虫摩擦的声音。
那老太太眯着眼睛,很静。而她脚边的蛊虫们却很闹腾。
“两位阿牛③,这是咱们这里最具特色的商品,蛊虫。”苗家妹子阿依朵说着,用苗语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听到之后睁开眼看了几人一眼,旋即重新眯缝眼睛,点了点头。
阿依朵拿起一个小瓦罐,从中捏出一只白白胖胖的小虫子,“你看,这是异能者们出门强烈推荐的小虫子,白玉蛊。只要有一口气在,这蛊虫就能吊着您的性命,保管能撑到去医院。”
随后,她又捏出一个黑虫子,“这是夺命蛊,专门下阴手用的。”
“情蛊呢?小姐姐。”李怀远想着,眼睛陡然射出八卦的光芒。
“情蛊?”阿依朵眨眨眼,“那可是咱们苗女的拿手绝活。”
“苗女多情,却常有遗憾,这好像已经成了一种宿命。情蛊,就是苗女们求而不得的产物。动用此蛊,保管一见倾心,情投意合。”
……
李怀远和程不空是带着一堆瓶瓶罐罐回来的。
他们的腰间挂着几个精致的竹编小笼子,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背上也背着一个草编的包裹。
李怀远的手上多了一串银质手串,银铃玲玲作响。程不空也背了小半包,一边皱着眉在手机备忘录上点点画画,嘴里还咕哝着“这是妈妈的,这是嫂子的……”
老榔头看他们看满载而归,脸上已经恢复最初的笑容。
没等多久,树下熬汤的其中几位苗女分了出来。她们手里把着琴、捧着长嘴酒壶、酒碗载歌载舞地在旅客中间穿行。
等到老榔头他们这里时,苗女们在几人之间旋转,趁势给每个人都喂了一口米酒,甘甜清冽,甚是可口。等酒水喂完,三人身后都被一双手推了一把,直被推搡到吧台前面。
歌声里,几人正对上张晓在朦胧雾气里更显得美丽的脸。
一只素手依次把盛放着怪异色泽汤汁的竹筒放到几人面前,张晓笑吟吟地说,“知道几位贵客要去逛逛,特地用竹筒盛了养身汤。”
几人就这样匆匆忙忙又被赶了出去。
李怀远觑了觑老榔头那张怅然若失的老脸,假惺惺地道,“老榔头,你和那位张晓苗医到底是什么情况?”
程不空从老榔头另一侧冒出头来,眼睛里同样闪烁着八卦的光。
老榔头苦笑一声,“先喝喝这养身汤吧。”
“我和张晓,云泥之别,怎么能有什么故事?我带你们去看看别的。”说着,提前一个大跨步向前走去。
李怀远和程不空见状猛吸了一口手里的苗家养身汤。
意料之外,味道居然还不错。咸鲜可口,香气四溢。一股热气随着汤汁入口行到四肢百骸,身体里的能量似乎都活跃了一点。
“这种手艺活,也就是他们生苗还有传承。”老榔头也吸了一口手里的汤水。
苗族分为生苗和熟苗两种④,熟苗基本已经和汉人差不多了,但是生苗却保存着古老的生活方式,与世隔绝,甚至不少人都不会说汉话。
“你之前提到的苗疆蛊术也是吗?”李怀远问道。
“熟苗也有,不过多是整整人的小手段。生苗则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巫医蛊师,传说里的那些蛊,其实他们都有。”老榔头咧咧嘴,“你刚才看到的他们这一行人,全是。”
李怀远回头望了一眼。
树下的苗人们还在载歌载舞着搅拌汤水,他们个个青春活力,俊美灵秀,浑身上下腌透了大山深处的淳朴和固执。
而张晓的身影凝固在那里,化为一道缄默的影子。
……
等玩得尽兴了,老榔头把李怀远和程不空安置在了酒店。
蓝溶洞不同于白溶洞,有一个巨大的缺口,从缺口处可以看到外边的天色。洞内到处都长满了蓝色的花,铺在地上的、挂在枝头的。
星河花海的边上是一道飞湍瀑流,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⑤。它从洱海发源,途径溶洞,最后汇入地下暗河,远远望去,像是一泓星河从天上倾泻在这蓝溶洞里。
李怀远他们下榻的酒店,就在星河花海的中心。
月上中天,白玫瑰花田一望无际。所有盛开的花苞里都散发着莹莹的光,像是一颗颗星子在夜空里闪烁。当他们汇聚到了一起,便使人仿佛置身于浩瀚星河之中。
花海中有萤火虫栖息,在空中慢悠悠的飞着,使得整个星河花海无比静谧。
一道黑色的人影站在花海之中,老榔头走了过去。这时,月光从洞穴的缺口投射下来,正好照亮了那道人影的脸庞。
一张看不出年岁的绝美脸庞,眉目间盈盈春水,似有万千情愫、欲说还休。
正是苗女张晓。
“鲁若迪基阿牛,你总算不再躲着我了。”
老榔头也第一次失去了轻浮,变得稳重,“张晓,何必呢。该放下执念了,我们本不是一路人。”
张晓闻言,脸上失了生色,“阿牛,你还不懂我的心吗?不论你是什么种族,什么天赋,你都是那个曾经翻越玉龙雪山,为我博取一线生机的鲁若迪基阿牛。”
老榔头面露苦笑,“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但是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明白了!我这头发都已经白了,要半截身子入土了。……往事暗沉不可追,人还是得向前看。”
“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吧。”
张晓眉目里所有的脆弱都收敛了起来,恨声道,“人人都劝我,你我不是一路人,要向前看。但我偏不,这世上有谁规定过人不能往后看?你想摆脱我,一个人潇潇洒洒地离开?断没有这道理!”
“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她说着掏出笛子,吹奏出一声呜咽,一道微不可察的紫光朝着老榔头袭去。
老榔头袖袍一甩,向后跳了几步,“早就防着你这一手了。”
张晓见状,双手微微一拂,窸窸窣窣的虫蛇摩擦声四下响起。
老榔头面色一变,以手变掌,直取张晓手中虫笛,同时低喝道,“你疯了!这是在榕城!”
张晓听罢躲也不躲,任由老榔头握住虫笛,整个身体却柔韧如蛇般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使出一记剪刀腿剪住老榔头的脖颈。
老榔头见状只得一掌拍开张晓,张晓也不恼,顺着这力度在空中腾转了几下便落在远处。
“到此为止,别再闹了。”
老榔头皱着眉说,“虽然外表看不出来,可我们都已经六十多岁了,你也该明白事情了。我走了,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想清楚?她已经想的不能再清楚了。
张晓的泪水盈满长睫。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⑥。
月光下,花海里,老榔头的身影逐渐远去。
恍惚之间,和四十年前那道雪山上青年的影子合在了一起……
……
酒店里,李怀远正在把玩着手中的银铃。
这时,一道猩红的文字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引用与注释:
①原形来自网络故事,具体不可考
②山光黛浮、帘波月流——出自《醉太平 其二 西湖泛月》清,赵我佩
③阿牛、阿依是苗族的称谓:苗族称女性为阿依,男性为阿牛
④参与榕城特展的苗族为九股黑苗。苗族一种分类分为生苗、熟苗。熟苗基本被汉化,生苗则保留着本民族的生活习俗,相对比较封闭,甚至不会讲汉化。其他分类则是,苗族分为红苗、黑苗、花苗等,根据民族服饰可以看出。
⑤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双调·水仙花》元 乔吉
⑥星月皎洁,明河在天。——《秋声赋》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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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阿牛和阿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