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古旧的巷子里,微弱的灯火闪烁。
一个脚步匆匆,一个略显沉重。
裴念凉抬着手腕,用手腕探寻飞艇的方位,眼看着不断闪烁的红点突然停止,位置距离居然又增加了100米。
嗯?
怎么又走错了。
她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一圈,手环显示继续向前100米,左拐就能到达目的。
明明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裴念凉怀疑导航,也没有怀疑自己的认路能力。
她晃了晃手环,以自己为圆心,又一次转了360度。
导航信息没有变化。
很好。
这一次绝对不会错。
裴念凉等着余苏梁,准备和他一块儿走。
在她看来,这小巷太绕,一个不留神就走丢了。
余苏梁拖着蜗牛的步子,远远地落在后头,一副精神萎靡的蔫态。
走得近了,她听见他嘴里嘀咕着:“好像多管闲事了。”
好嘛。
看样子打击还不小。
原本盛气十足的少年,被泼了一盆冷水,湿漉漉的,像条耷拉着尾巴的小狗,嗓子里咕噜咕噜地闹出委屈的动静,看着可怜巴巴的。
等到了跟前,余苏梁看着静止不动的裴念凉,立马甩了甩没精神的脑袋,“这儿也没到地方呢,怎么不走了。”
她盯了十几秒,把对方看得眼神乱转,手脚局促,才幽幽打开手环的备忘录,录入语音:
“8月19日,0点34分,余苏梁行侠仗义救助一名鱼族,结果只是乌龙一场,并疑似被认为是多管闲事,至此,竹篮打水一场空。故心情忧郁,陷入怀疑。”
“喂!”余苏梁声音立马来了精神,“你连这个都要记录啊!”
“观察员:裴念凉。”她念完最后的落款,才停止语音,说:“观察日记,自然是什么都可以记录。”
“该死的!”他铜色的小脸“蹭”地一下,红了,冲过来就去抓她的左手,“你快给我删掉!”
裴念凉没想到他会动手,被撞了个正着。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凉意。
她反应过来,立马把左手高举过头顶,躲着他的手。
少年不比她高多少,够着明显吃力。
他踮着脚,气急败坏:“有你这么捉弄人的吗?”
“我又不给别人看,你怕什么。”
“太丢脸了!我可是……哼!我不管,这种东西坚决不能留在你手里!”
余苏梁压着她的肩膀,竟然直接蹦起来抢。
她的腰向后弯,濒临极限,却还是坚持闪躲。
整个过程,像极了幼稚的小学生游戏。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裴念凉恍惚了一瞬。
她在干什么?
一颗不起眼的石头落入心中那片海。
她忽然不躲了,左手被抓了个正着。
余苏梁痛快地喘了一口气,“被我抓到了,你就得给我删了。”
“好。”
本来也是为了哄他写的。
裴念凉不敢再有逗弄的心思,心慌意乱地调出删除按键。
‘您确认删除吗?’
她不做思考,准备点击 。
手突然被按住,余苏梁没有了刚才的底气:“喂……你要是不想删就不删了呗,表情搞得这么吓人做什么。”
不知不觉中,裴念凉眉间微皱。
不说话的时候,她就像一片深沉的海,蕴藏着神秘与危险,但多数人只能看见表面的平静。
但身为海里小动物,余苏梁还是感知到了气氛的凝重。
他讪讪松手,嘴上逞强,“反正随便你,删了最好。”
‘确认删除’
她五官温润依旧,眼神却冷静得发寒。
余苏梁撇了撇嘴,把这个插曲抛在脑后,问:“你飞艇呢?”
手环上的定位红点一动不动,箭头指向前方。
于是。
“往前。”她回答。
“往前?”余苏梁看着自己刚才走过来方向,“你确定?”
被这一问,她倒是不敢确定了。
“稍等一下。”
裴念凉抬着胳膊,原地转了一圈,导航箭头的方向依旧是那个方向。
“嗯,往前。”
余苏梁:“……合着你刚才是走过头了。”
睿智的窄框眼镜下,裴念凉眨着不明所以的眼睛:“会吗?我一直跟着导航走的。”
“……”
行了,不仅是路痴,还不会看地图。
**
南方的夏,煎熬。
大厅的吊扇呼啦呼啦地转,她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工位上昏昏欲睡。
距离裴念凉成为监护人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她还算是无法适应这里黏热的气候。
“喂!交表了!”
一只黏糊糊的鱼掌拍在桌上,留下湿漉漉的印记。
裴念凉顿时清醒不少。
她将将早已完成的“工作评估表”递出去,上面记录着各项工作的分值。
打分,就是她这个监察员一天的工作。
这可是鱼婆“绞尽脑汁”给她安排的闲差,既不接触协会机要,也不和鱼族打交道,只需每天对着一堆编号,写下“及格、优、良”,她就能成为监察部门的“优秀员工”。
插一嘴,这个监察部门就她一个,她还兼任部长。
为了让监察工作发扬光大,做大做强,作为部长的裴念凉从零开始,苦心钻研,终于花了20分钟研究出一套“打分宝典”:
这打分啊,主打一个适度原则。
要是打得太高,显得虚伪;要是太低,便显得情商堪忧。
最稳妥的分数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坏。
良好,便是这个折中项。
不知怎么的,面前这个叫小七的似乎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看着她精心计算出来的“良”冷笑一声,颇为不满。
小七是“身份登记处”的业务员,个子娇小,脸上长着和乐乐一样的白色猫咪纹,可爱是蛮可爱的,就是脾气和余苏梁一样大。
她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裴念凉这些天听多了鱼族的哼气声,再怎么迟钝,也能感受到协会里的鱼族并不喜欢她。
不过嘛,她一笑置之。
余苏梁的工位在协会内部,那个地方裴念凉进不去,所以每天下班她都等着他出来。
今天,余苏梁也是准时从侧门出来。
不过他身后跟着一只鱼族,丑得离奇。
它穿着男装,或许是雄性,矮个子,短手短脚,脸上的五官挤成一团,全部被那个水滴似的大鼻子占去。
从他们的对话听来,那个鱼族应该是叫“癞子”。
“苏梁哥。”癞子手里抱着一台便携式通讯器,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余苏梁屁股后面:“我按照你的要求去查了他的交易记录,结果真的发现了蹊跷。”
听到他们正在谈论正事,裴念凉紧急撤回下班的脚步。
余苏梁在偏门的门口站定,那对大到空洞的鱼眼盯着屏幕,不知在浏览些什么。
癞子介绍:“那人给一个拍卖所提供了9次货,正好和这三个月的失踪案数量对上了,或许真的和苏梁哥你怀疑的那样。”
“海神之吻、海神之泪、海神之眼······”
伴随着余苏梁微哑的声音,裴念凉心脏空了一拍。
居然和海神有关。
她不自觉地挺直腰板,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凝神倾听。
癞子晃着鼻涕似的大鼻子:“这是个地下交易所,要通过熟人介绍才能进去,我尝试着联系到了人,拿到了两张邀请函。”
他从兜里变出两张黑色烫金的信封,漂亮的线条蝴蝶占据了半张信封,但仔细看,这只蝴蝶只有一只翅膀。
“天堂拍卖所。”余苏梁念出声。
信封似乎散发着一股冷气。
以黑色为基调的天堂,一只残翼蝴蝶被困其中,究竟是天堂,还是以天堂命名的“地狱”?
余苏梁在癞子的示意下接过信封,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冷意。
癞子告诉他:“要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只能实地走访一下,碰碰运气。”
“那我和你去?”余苏梁握着信封,在两人之间指了指。
对方的大鼻子晃出了残影:“这个也是人类管辖区的会所,没有监护人陪同,我进不去,只能苏梁哥你去。”
余苏梁的手伸进口袋,金属的凉意萦绕在指尖,让他的思路变得清晰。
两条鱼默契地交换眼神,纷纷看向裴念凉。
她来不及收回眼神,就这么和余苏梁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目光如火如炬,化作有形。
“喂!监护人!”余苏梁喊她。
裴念凉硬着头皮,“什么事?”
“帮个忙呗。”
他挥了挥手里的黑色信封,那只烫金的残翼蝴蝶振翅欲飞。
一个“好”字即将脱口而出,大厅却在这时候冲进来一个人,将所有人弄得措手不及。
“帮帮我,我找不着我家小孩了。”
女人像一道风,卷着灰尘直奔‘案件受理’处,她趴在受理处的桌台上,临近崩溃地哭喊:“呜呜呜,你们快帮我找找的我小孩。”
裴念凉被哭腔吸引。
那个身穿风衣的知性女人,是田之灵。
余苏梁也注意到了,他面色凝重地走到受理处,问:“乐乐不见了?”
一看到熟人,田之灵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优雅温和的形象不复存在,她和所有走失孩子的母亲一样,脆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她死死地抓着余苏梁的手腕,险些哭倒到他的怀里,“你认识乐乐,你一定要帮忙,要帮我,帮他们找乐乐。”
余苏梁扶着田之灵坐下,声音冷静,形成鲜明的对比:“失踪多久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她哭得一抽一抽,勉强保持理智:“我送他上学,他说晚上要去朋友家住两天,我没在意,等到两天后我准备去接他放学,他的同学告诉我,我家小孩已经两天没来上学了。”
说完,她突然又放声哭了起来:“我怎么就现在才注意到呢!”
余苏梁敲了敲案件窗口的台子,示意里面的业务员干活。
业务员擦去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女士,麻烦出示一下身份信息。”
田之灵吸了吸鼻子,毕恭毕敬地褪下通讯手环,由余苏梁接过去,放在感应器上。
随着“滴”的一声,屏幕上立马跳出乐乐的脸。
“案件已受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