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没有选择。
孩子,那是两个孩子,怯懦又勇敢,好奇地互相商讨自己想要习得何种知识。马德拉在不远处怜爱地注视着被他庇护的孩子们,将幼崽笼罩在这好似辉月的目光里。但却是要去学习那样的技能,杀人。于是他最先做了决定。
“哦,很快嘛。”
马德拉眨眨眼:“你要学杀人吗?”
“毕竟我的职业和这项技能也脱不开关系啊。”
这么说着,诸伏景光带着忖度神色,一声不吭地任由对方审视自己,那双上调的蓝色眼睛泛着寒气,他露出一个平日里的笑容,“学了后,会更方便吧。不过我有个请求……我想让马德拉大人担任我的导师。可以吗?”
他最初的目的就是跟着马德拉取得更多关于组织的情报,既然流亡者不是组织成员,那诸伏景光认为自己没必要和对方有所交集。
流亡者倒是无所谓,少教一个人他乐得轻松,催促两个小孩抓紧时间做决定后,搓着两人的后脑勺把他们推走了。
别说,小孩的头发就是软,手感好。流亡者没忍住又搓了两把。换来萝丝幽怨的瞪视。
而诸伏景光,看起来和那些上进的行动组也没什么两样。马德拉却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苦味。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诸伏景光,这人,在硬撑啊。
是拥有灯性相的人都是如此,还是他遇到的灯都是些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造物,马德拉也不清楚。
捧着一颗不会爱自己的柔软心脏,用血作为引线将其点燃散发出烈烈辉光。这样的人,怎么就来做杀手了呢。
迷惘却仍炽热的心脏在盲目的燃烧,即拯救不了别人,也会害了自己。
马德拉叹了口气,和他说:“你跟我来。”他微微眯起眼,走到训练场的里侧,那里有一扇锁上的门。探测仪扫过虹膜进行身份确认,一阵开合声伴随着飞扬的尘土,门被打开了。
黑洞洞的入口给人以未知的恐惧,马德拉被扑面而来的飞扬尘土激地呛咳两声,惨白的,仿佛年久失修一样的灯光因为声源的震动而在黑暗中亮起。
然而咳嗽声还没有停下,有愈演愈烈之势。诸伏景光下意识伸手去扶马德拉,却在对方摆手的动作下硬生生止步。他看着马德拉一脸生无可恋地从兜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像吃药一样仰头吞了下去。
脖颈那道深而长的伤疤就这么暴露在灯光下,落在诸伏景光眼中一瞬。
他张了张嘴:“这样止不了咳的。”
马德拉哑着嗓子,“唔,是吗?”他看起来并不喜欢吃薄荷糖,随身携带的目的只为了止咳止痒。
诸伏景光听到他小声抱怨:“可薄荷糖真的好难吃。”
“……如果生病的话,还是吃药比较好。”
“哈哈,这倒不是因为生病啦。”
惨白昏暗的走廊里,两人的脚步是唯一的声音,马德拉摩挲着喉咙处的疤痕,自言自语,“天气一冷喉咙处的不适就会很明显,难道比起薄荷糖,热茶会更好吗?”
暗门内一阵阴风飒飒而起,温度比训练场要更低,明明是这种天气却开着冷气。
这里寂静,昏暗,陈旧且阴森。马德拉引着诸伏景光坐在一张病床前。床上的人被覆盖上了白布,毫无血色的手露出白布外,无力的耷在外侧。
诸伏景光很快就意识到:这就是死亡。
他几乎瞬间应激了,脑海里乱糟糟的一片,曾经历过的,各种各样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父母遇害那晚流血倒在地上的身影,医院门口刺眼夺目白炽灯与鲜红如血的警戒灯光,最后是家人被覆盖上白布的模样,他逐渐意识到他们再也不会对他露出笑容。
那是诸伏景光与死亡的第一次触碰,他失去了声音,颤抖着抬起尸体的手,将它们抚向自己流泪的面颊。
马德拉站在他身后,双手搭上诸伏景光的肩。犹如扼住对方咽喉一般轻声询问:“绿川,”诸伏景光勉强给了他一点反应,证明还在听马德拉讲话。
马德拉的声音徐徐传入耳朵:“你来到这个组织的目的是什么?”
那双带着温度的手,透过布料也能传递热量。热源让诸伏景光意识回笼。而马德拉还在发问:“钱财?权力?还是其他的?”
诸伏景光侧头看他,比白布之下的人更像尸体,苍白地笑道:“我一定要说吗?”
他的瞳孔是溃散的,此时回应有一部分作为卧底的肌肉训练在里面。可无论对方到底是间谍,卧底,还是同行派来的潜伏者。马德拉的本意都不是将人揭发。
于是他很宽容的点点头,“不想说也可以。”然后手指向被白布覆盖的人,介绍道:“这下面覆着的人,就是前段时间跟踪追查组织下落,被我抓到的那位——啊,说起来,你们似乎也有一面之缘。”
诸伏景光只感觉浑身都冷透了。他尚未更深入的去了解马德拉的内在,如果此时他去看一看马德拉的表情,会发现对方此刻一脸诡计得逞的得意。
“好了,现在!”他拍拍手,“辛苦了,山村先生。你的搭档绿川先生已经来了,请醒一醒。”
于是诸伏景光看着这个原本被白布覆盖的毫无血色的“尸体”缓慢蠕动起来……由于这里太安静,对方转动僵硬关节发出的脆响,诸伏景光也听的一清二楚。
“尸体”甚至向马德拉问好:“马德拉大人,日安。”
“日安。”
诸伏景光还没捋清楚情况,那双猫眼瞪圆了,呆滞地看向马德拉。
始作俑者也用一双上挑的眼睛笑眯眯地回望着他,“怎么了?”
语气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但诸伏景光知道他一定是故意的!
他抹了把脸,感觉自己耳朵里嗡鸣声不断,他仿佛听到了马德拉发出一声轻笑。钝住的大脑此刻终于转动起来,诸伏景光急促地喘息了一声。好聪明的诡计,他下意识想到,然后接着困惑而混乱地开口:“等一下,这是在干什么?”他感觉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挺狼狈的,“耍人吗?用这种方式?”
“那倒不是。”马德拉笑道:“官方来说,这是杀人的第一课——首先,我们需要辨认目标究竟是不是尸体,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顺便,山村在组织眼里已经死去了,只能暂时先将他放在这里才不会引起关注。”
“非官方的说法。”马德拉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身撞到诸伏景光蕴着怒意的眼眸里,“自从那晚被我判定不合格后,绿川你就很紧绷啊,但我不喜欢你那副模样。放轻松嘛。”
他从橱柜里拿出来了实验服让二人穿上,鞋子踩在冰冷地板上发出叩响,“对同类的尸体畏惧,同情,甚至怜悯。这都是正常的。一个人格健全的人,应该有这样的反馈。”
“你现在愤怒吗?”马德拉走到仍在发愣的诸伏景光身边问,他笑两声,在诸伏景光看向他的时候,接着说,“不错,在相遇至今你所有的表情里,我最喜欢现在这副表情。”
多么真实的愤怒。
像是为了极力维持沉稳的表象,诸伏景光仍旧坚强的与马德拉对视。他好歹没有忘记自己跟着玛德拉来是做什么的。而就在此刻,室内的灯光忽然亮起,刺的他眯起眼睛。
房间的全貌显现出来,几把椅子,一张简陋的医用病床。最前方是不知道何时被架起的白板。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马德拉双手环胸道:“我咨询了山村先生,他居然是东大医学部毕业的,作为活下去的赎金,我邀请他为我讲解解剖学相关知识。绿川,我建议你也来一起听——别这么看着我,你该不会不知道我射击成绩很差吧。”
诸伏景光像是没听懂一般小幅度地歪了歪头,瞳仁几乎要缩成针尖:“……抱歉?”
他这副样子蛮像猫的。
马德拉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课本,看到这里,山村也忍不住吐槽:“您居然真的买了。”
“都说了要学。”
马德拉也歪歪头:“你不会反悔了吧?”
“哈哈,怎么可能。我在这里没有拒绝的权利吧。”
山村眼中闪过一瞬莫名的狂热,他眯起眼,将某种**藏进眼底。
“和您交谈后,我想了很多。最终决定加入您的阵营……尽管没有天赋,但我依旧来到了这里,只是好奇您能走到多远。”
他笑道:“一名【小卒】的注视对您而言或许微不足道。”
他撑在桌上的双手离开了桌面,山村挺直腰板。拍拍手拉回二人的注意力。然后帮马德拉回答了诸伏景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教学会多出一个人,但也无所谓。那个……绿川先生。”
他停顿了一下才想起来对方的姓氏,好心提醒道:“听说你是临时起意来学习的…但我们这里,是近战杀人教学哦。”
他看诸伏景光还背着枪支呢,这年头远战位的狙击手都这么卷了吗,真是全面发展啊!
深夜,沉睡的居民楼里。正在上演着一场堪比好莱坞动作片般的打斗。
很少有人认为近战是琴酒的短板,尽管他是组织内无人能敌的狙击手。但只要你是爱尔兰,或者你看过琴酒和爱尔兰的训练记录,就说不出“狙击手的近战是短板”这种话来。
作为组织少有的外聘人员,朝闻道享有一般科研人员没有的福利。分部这边的本意是想要将朝闻道层层保护起来直到对方安全抵达东京。
但朝闻道拒绝了,“我已经租好了房子。”
负责人拗不过他——硬来也没用。就算是堵在实验室门口,朝闻道也总能抓住机会溜出去。对方的等级又比大部分人要高,在分部基地里几乎畅通无阻。
大家纷纷推测朝闻道的身份不止研究员这么简单。被众人议论的人也不在意,从兜里掏出家门钥匙晃晃悠悠下班了。
琴酒自然跟上,他的职责就是保护朝闻道的安全。
宫野志保最近都住在基地里,有层层安保人员的保护,加上她的身份并未公开,比起名声大噪的朝闻道来说确实更为安全。琴酒于是叮嘱负责人加强基地的防护措施,大跨步朝着朝闻道走去。
事实证明,组织派他来并非杞人忧天。这么想着,琴酒面色沉凝地躲开了向他挥来的拳头。
暗中悄然潜伏到这栋房子里的人数只有三名。看起来并非想要取走朝闻道的性命,仅仅是绑架勒索……在三人即将缓慢拉开朝闻道所在的卧室房门时,琴酒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突然现身,当机立断打飞了对方手里的枪支。战斗一触即发。
拳风呼啸,在避开挥向自己拳头的同时回以肘击,鼻骨被撞击时发出脆弱不堪的回响听得人牙酸,率先出手想男人满脸是血的倒下了,扭曲的面庞被月光照亮。琴酒转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顺势捞起房东遗落在角落里的棒球棒,朝着想要向他正面突袭的第二人挥出干脆利落的一棒。
砰地一声巨响,以及一声惨叫,实木的球棒受不住这大力一挥,发出凄惨的断裂声。硬生生的被使用者折出一些弧度。第三人正想从侧面开枪,却因为卧室房门的响动而硬生生调转了方向——
这给了琴酒可趁之机,他面无表情地抢先一步将那人锁喉,胳膊上因为用力青筋凸起。
朝闻道不知道看了多久,此刻正环臂靠在门框上,看起来颇为困倦。眼睫半阖把这场面收在眼里。
见琴酒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他回了个笑:“晚上好?”
他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客厅,“我打扰到你工作了吗?”
“没有。”
琴酒就这么安静感受着同类被压迫颈骨,喉咙里发出的震颤,然后干脆地一拧。
第三人也瘫软地倒在地上。
此刻琴酒终于有时间拾起自己的枪,月光打在枪支上发出亮白色的金属光泽。
朝闻道靠着墙慢悠悠道:“还有一个。”
琴酒抬眼看他。
“还有一个人。”
此时琴酒后方的天花板上,方砖忽然松动掉落在地。最后一个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行动,琴酒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抬起枪瞄准对方的眉心扣下了扳机。
咚,尸体掉落在地,琴酒摩擦着枪管末端,“我知道。”
他看向朝闻道,危险地眯起眼睛,声音很轻,“……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对朝闻道这仿佛能探测未来的能力好奇很久了。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怎么样,”朝闻道笑眯眯的,“我也有事情想要问你。”
琴酒没有立马答应。他要先听听朝闻道想问什么。
只见对方纠结了片刻,然后诚挚地问他:
“如果有机会,你以后会开飞机扫射东京塔吗?”
琴酒:“……………”
琴酒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于是朝闻道又重复了一遍:“你以后会开飞机扫射东京塔吗?”
虽然已经提醒过自己不要以常人的思维揣度朝闻道,琴酒仍然被这个问题震撼到了。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此刻他自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为什么要去扫射东京塔啊?!!!
景光:嗯,跟着马德拉也许能得知更多组织情报,我要牢牢抓住机会。
还是他:费劲巴拉营造氛围只为了吓唬新人,已经不知道这人是有病还是职场霸凌了。
*是看起来很反派的教主和碾压式一对三的大哥!
说真的他俩搞对象简直就是武力值的巅峰造极……
*爹的身份或许大有来头(不是),但如今,他只是一个求贤若渴,想知道琴酒会不会扫射东京塔的好奇仔罢了。
感谢朋友们灌溉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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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归国倒计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