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星 第43章 审判

京都南山看守所 一号接待室

孟子荆打开了手里的录音带。

“老周那个人，圆滑的很。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指着鼻子骂过他，觉得他无才无德，不堪重用，结果你知道么，他居然还笑着劝我不要生气。后来啊，他调任京都，平步青云，我还窝在这个老地方。”

“现在人落马了，查出来不少东西，我是知道的，他这个人喜欢钻营，巴结这个巴结那个，有这一天我是想到了的。”

“外头不少人指着脊梁骨骂他吧，不过我得说句公道话，老小子虽然贪，但是也拍板做过几个挺好的决定，不然就算送礼也爬不了那么快。”

“你要是见到他，帮我捎句话。活了大半辈子也够了，种恶因食恶果，以后在里头啊，无聊就多读些书。”

……

周俊山沉默了半响，终于抬头，看向面前坐着的年轻记者。

“你能跟我说说外面的情况吗？”

孟子荆挑着重点讲了一些，包括多地家产被查封，家里亲属正在接受调查，一些部下撇清关系。

“意料之中。”周俊山点了点头，又问了句，“家里老人怎么样了？”

孟子荆犹豫了一下说，“老人家被送到了疗养院，家里比较乱。”

“嗯，去疗养院也好。”周俊山点了点头，接着终于愿意讲一讲他的故事。

过去的一个多月，孟子荆从资料上看，从走访调查中问，以为已经算了解眼前这个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但是真正坐在他面前，才发现很多事情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带我，上学那会儿，她要打四份工才能勉强过日子，我那时候真的是穷怕了。”

“小时候，我妈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好好学习，以后赚大钱。后来我也做到了。”

“刚进单位工作那会儿，我太年轻，没什么资历，本事也不到家，所以常常犯错，但是我打小最会看人眼色，所以跟周围人熟络的也快，人缘一直很好。”

“第一次收钱是有一次去乡里开个讲座，负责带几个实习生。手下有一个小年轻的家里是开家具厂的，当时我顶头上司正好搬了新家，发愁家具的事情，我就从那个家长手上拿了一套家具送给了上司。打那以后啊，就停不下来了。”

……

会话的时间结束了，孟子荆起身告辞。

周俊山笑着和他挥手，看上去长舒了一口气，温和得笑意里仿佛还能看到昔日那个挥斥方遒的大佬。

“我一辈子没跟谁说过掏心窝子话，今天也算投缘吧。外头那些报道我不想看，不过你这个节目做出来，如果我还能看到的话，会看看的。”

孟子荆礼貌的鞠躬道别。

走出看守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门口亮着两盏探照灯，一束明亮的光线照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袁老爷子是你……？”孟子荆看了看身边的袁政，除了一开始说了一句话，后来他就像是个透明人似的。

“我舅爷爷。”袁政点了点头。“老头子很少夸人，但是他说，你人不错。”

孟子荆笑了笑，想起那个拉着自己吃鱼喝酒的老头子。

原本他没把两个人联系到一块儿去，毕竟资料里说袁老爷子一辈子没娶妻生子，而袁政又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但是今天到了看守所，才知道这其中的联系。

想到这儿也不由唏嘘，周俊山一生说是一路顺风，平步青云，但其实他的童年并不那么幸运，过分压迫和渴望成功的烙印让他更容易走“捷径”，他的所谓的人缘好，交际能力好，临到头自己心里最认同的其实是多年前指着鼻子骂他的那个人。

十月二十三日早上九点最高法院准时开庭审理了周俊山一案。

周俊山对其所指控罪行供认不讳，并表示不会上诉。

“本庭宣布，国家级原委员周俊山涉嫌受贿、滥用职权一案，经最高检察院侦查终结，被告人周俊山在任职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巨额财物；滥用职权，社会影响恶劣，情节特别严重，追究其刑事责任，数罪并罚，判处被告人周俊山无期徒刑，并没收个人财产，剥夺权利终身。”

等孟子荆的节目播出之后，周俊山利益集团下的多名官员也都被判刑，至此，轰动一时的“大老虎”案完结，而《上山打虎》一经上线，也很快掀起又一股浪潮。

长达一小时的节目，有不少媒体人称之为“老虎的一生”。

故事从周俊山的抄家开始，镜头的开始是他家那套在市中心的豪宅，如今已经人去楼空，门前贴着封条，门外的池塘里满眼残荷枯叶。

孟子荆站在门前，回忆着说道，“这里是周俊山的家，乙未年九月八日夜，检察院用了两大卡车将这里的东西尽数搬空，其实在这之前，这里并没有住人，对于周俊山，这里并不是家，只是一处歇脚的地方。”

“周俊山的老家在沿海的海宁，这里有他的老宅，还有他利益集团里最亲密的一个伙伴——周凉。”

画面转到周家的客厅，原本挂着字画的墙上空了一块，还依稀能看到房间里的摆设多么奢华。

“周凉，背靠着周俊山这座大山，是海宁的“土皇帝”。但是这个土皇帝不爱黄金爱文艺，他的家里被查抄出很多字画，其中甚至有王羲之的真迹，据说这是一个郑氏的老板郑鹏程送的，这也是我们俗称的“雅贿”。以收藏书画玉石为名敛财，这幅画经过国家博物馆专家鉴定这副字价值高达上亿，然而现在这些文物都被送进了各地的博物馆。”

“后人再走进博物馆的时候，并不会记得有一个叫周凉的官员收藏了它。它的价值不在于这数百上千年谁拥有了它，而是它最开始被写下的时候，人们惊叹于它的美丽。”

画面转到郑氏大门，昔日热闹的保险公司如今门可罗雀。

“郑氏，海宁市最大的保险公司，至今成立七年，连续六年拿到了市里的最佳企业，老板郑鹏程甚至作为创业新星不止一次的登上过当地的报纸。但是郑氏在坊间的口碑并不好，他们的业务能力也只是中游水平，《海宁晚报》的前记者王志在一次采访中发现了郑氏辉煌背后的一只黑手。”

“但是那时候的郑氏如日中天，记者王志花费三年功夫跟踪调查写下的报道只发布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被电话举报，之后王志离职，海宁市各大媒体对这个后台很硬的企业讳莫如深。”

“直到今天，周俊山的落马，引出了针对周凉等三十余官员的调查。就在检方到达海宁的前一天晚上，郑鹏程还在开设私人宴会，这种联络感情的小聚会是他们笼络人心的最常见的手段，在金碧辉煌的大厅，觥筹交错间，有些暗地里的交易无声无息的进行着。”

……画面中附带了王志收藏的那份昔日报道郑氏的文章，如今在孟子荆的帮助下，这篇报道被刊登在国家电视台旗下的报业里，作为当日的头版头条，王志的名字也被印在在文章的尾处，当日报纸的销量一时创了新高。

之后，台里甚至还顺势做了一期有关老记者的怀旧专访，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而孟子荆也在请示过老李之后，向王志发出了邀请，希望他能来国家电视台工作，但是王志拒绝了，他回到了《海宁晚报》，回到了当初梦结束了时候，继续他的新闻理想。

“除了郑氏之外，周俊山及其利益集团背后还有很多的白手套，就是这些白手套帮助他以权谋私，完成了由权到钱的输送。如果说周俊山是一只藏在深山里无形的老虎，震慑着人，那如郑氏一般的企业就是森林里的黄鼠狼，他们最直接的接触着猎人，从中攫取利益。”

……

故事娓娓道来，并不夸张，也不用数字博人眼球，就像评论人说的那样，故事从各个角度，好的坏的，呈现了周俊山的一生。

即使外界对他骂声一片，但孟子荆坚持用一种客观的角度去记录这个人。

故事里当然有他被抄家之后的罪行陈述，有背后藏污纳垢的各种权钱交易，但是也有袁老的评价，有他这些年任职过程中做过的一些有利的好事。

故事的最后是一家疗养院的一角，遮住了名字，只看到单独院落里一棵银杏树下，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的背影。

“在周俊山入狱前，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老人，他的母亲。”

“我们没有去打扰老人的宁静，只是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了一片孝心。

也许周俊山的很多行为都不说出自真心，官场逢迎，客套拍马，但是他对老母亲的真心不可否认。

他是寒门学子，靠发奋学习成为名校毕业生，年轻时也曾是被寄以厚望的，但是因为**走错一步，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画面转到审判现场，周俊山戴着手铐，坐在被告席，他的律师全程沉默，可能是因为被指派给这样一位“罪人”辩护并不自在，可能是因为他的委托人全盘认罪。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位看上去和蔼的老人，是整个利益集团最大的靠山。他不断的往上爬的几十年里结了一张巨大的网，串起来无数个野心与**。终于当蜘蛛爬到屋顶，发现并没有宝藏，而是满梁的灰尘。”

画面一黑，只剩下南山看守所门口的两盏探照灯，像是黑夜里的眼睛，盯着每一个人，让人唏嘘不已又心生敬畏。

文中关于王羲之字的价值全属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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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