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星 第15章 嘱咐

南阿婆哭过了，眼睛红红的带着泪花搂着孩子坐在桌子旁，脸贴在孩子的脸上，凑在孩子的耳边轻声说话。

那些话还是孟子荆剪片子的时候将录音设备调到最大音量才听清了。

“宝宝，你还识得妈妈了？”南阿婆现在也不过像万千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凑着孩子身边，小声忐忑的问话。

孩子木木的看着她，不说话，眼睛黑亮，在屏幕里，小脸上满是茫然。三四岁的孩子，健忘的厉害，隔了一个星期不见都觉得陌生，更何况，南阿婆已经关了好几个月了。

“虽然你不记得妈妈，但是妈妈一眼就看出你了。”南阿婆自顾自的说话，把孩子搂在怀里一遍一遍顺着孩子的头发。

“怎么变得这么黑了，他们对你好么，吃的怎么样，睡得还好吗？”母亲式的叮咛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生活里最细致的小事，却是母亲最放心不下的事情。

孩子就这么木木的站着，目光偶尔转过来，撞到摄像机的镜头，孟子荆每每看到那个孩子眼神，都有点躲闪，这是社会黑暗角落折射出来的光芒，是在提醒每个看到的人，这都是他们都责任。

就像南阿婆说的一样，这孩子和她一样，都是被抛弃的人呐，而他们这些被抛弃的人只能拥抱在一起，在寒夜里取暖。

南阿婆也不觉得厌烦，即使孩子像个布娃娃，玩偶一般的不说话，她一个劲儿的说话。

“他们现在叫你什么？”南阿婆像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猛的将脸抬起来，目光对着孩子，语气一下子严肃起来。

孩子摇了摇头，这是他做的第一个反应，还是不说话，怯怯的，对谁都是一脸畏惧的样子，让人更心疼，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要记住你姓郭，叫郭子杰，以后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记得你的名字。”南阿婆一字一顿的说话，极为认真，“来，妈妈帮你把你的名字写下来，你要带在身上，这才是你的名字，你是郭家的人，记住了没？”

这个聪慧的女子好像一下子变得呆呆的样子，她的字迹并不多好看，但是一笔一划之间可见其娟秀。

见面的时间并不多长，几个小时，南阿婆从头到尾都在念叨，等到终于送走了孩子，她又开始哭。

柴辛拉住转身准备进门的孟子荆，递给他已报名面纸，指了指里面的南阿婆，没说话，但是意思很明显了。

不过几天时间，柴辛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最开始的不屑一顾，恼怒愤恨到现在有些同情的悲悯。

孟子荆接过那包面纸，揉了揉柴辛的柔顺的头发，手感还是一样好，他不自觉扬起嘴角笑了笑。

一直在担心，那些辗转反侧被抛弃被拐卖的孩子长大了该是什么样，他不知道，但是应该和小辛一样吧，能变得好一点就好。

长大，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也没有预料中的难，孩子对一个人的态度的改变其实就是长大，懂得了宽容和温柔，也许在未来他会更幸福。

南阿婆说话算话，答应配合警方的调查，孟子荆收拾走的时候，看见那女人穿着宽大空荡的蓝白色条纹的囚服回头冲他笑。

“孟记者，你啥时候还来来啊？”女人大大方方的笑，她的短发显得有些清丽，这么聪明又漂亮的女人走错一步，她的人生完全不一样了。

“会来的，我们还是朋友嘛。”孟子荆上前递给她一张照片，“很抱歉，最开始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拍了片子，这是我拜托摄像组的同事给你拍的照片，你短发的样子很好看。”

“没事儿，我还想问你我上镜好看不，这照片我收着了，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想麻烦你个事儿。”南阿婆看了看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一手将头发挽到耳后，露出精致小巧的耳朵，微笑的样子比时尚大片里的女明星也不遑多让。

“我早就不跟家里那个酒鬼过了，我外头倒是有人，原来以为我进来了也有人照顾小杰，没想到果然男人靠不住，今天看见小杰才知道，那男人肯定以为我在牢里管不着了，也不管小杰了。你要是有空，能帮我照顾一下小杰吗？”南阿婆说起自己红杏出墙的事情也不觉得羞惭或是遮掩，很是坦然，甚至有些落落大方。

孟子荆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自己也是个男人，也不过见过两次面，南阿婆倒也是放心自己，居然想把孩子委托给自己。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个孩子吗？”孟子荆觉得神奇，这样一个传奇的女人，非抓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不放是为什么，连自己要坐牢了，也恋恋不忘的拜托别人照顾。

“这可是传宗接代的大事啊！”南阿婆理所当然的回答。

孟子荆后来还是答应有空的时候会去看看那个叫郭子杰的孩子。

在后期配音的时候，孟子荆写下了这样一段话结束和这个女人的最后一次会面。

——这个受过伤也伤害过别人的女人最后的请求依旧是关于那个孩子，她亲口对我们说，这不是出于家庭的责任，也不是出于对丈夫的爱。

她可以不遵守法律，也能不遵守道德，但唯一要遵守的是传宗接代。究竟是怎样一种根深蒂固的问化，让一个被卖来的人成为这样一个文化的继承者和发扬者？

我们将要去到郭家村的祠堂，去探寻这其中的根源。

片子剪辑好发布出去的时候，柴辛正在张罗着投资宝贝回家的网站，他拿出自己的压岁钱给网站打广告，帮助更多的寻找孩子的父母录入身份信息，但是人口数量太多庞大，跨省之间的人口贩卖远不止南阿婆知道的这一条线。

但是他们现在可以抓住的只有这一条线了。

柴辛终于明白了孟子荆最开始的担忧，即使节目很火，国家和公安方面引起重视，但是他们依旧找不到宝儿，他甚至不敢去看望二丫和李二婶。

孟子荆敲着键盘，替画面里出现的郭子杰的图片打上马赛克，孩子的**永远需要保护。

他安慰一边坐如针毡的柴辛，“你也别着急了，急也没用。早就说过不要随便应承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否则最后的无能为力让你更累。”

“可是李二婶她们已经挣扎在绝望里了，要是没有这一点点希望，她们都日子该怎么过啊！”柴辛还是不后悔，他只是觉得内疚，答应找回宝儿，但是却束手无策，但是他从没后悔过给那一家人希望。

他知道，人在绝境中有多可怕，只要一点希望就可以支撑着走下去，为什么要彻底打碎别人的希望呢？柴辛看了看孟子荆，心想——你永远不知道，你也曾是我无望生命里最后的希望。

孟子荆还是坚持己见，“人最难挨的不是绝望，跌入谷底不可怕，可怕的是从云端掉下来，给了希望却没办法兑现的绝望才最可怕，你会懂的。”

南阿婆的审判时间下来了，那天孟子荆带了柴辛坐在旁观席不起眼的角落，戴着帽子口罩安静的坐着等着法官的审判。

因为《调查者》的片子，南阿婆也算出了名，她的这场审判座无虚席，作为名人之一的孟子荆也不得不乔装打扮。

对于那个女人，他觉得很像是一个受害者，但是如今她确实是以被审判者的身份坐在被告席，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恍如隔世。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孟子荆还觉得神奇，他从业的这么多年以来，采访过政客，采访过大亨，但是好像一直忘却了那些平凡也传奇的人。

这次被调到B组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如今他凭借实力证明重新回到了A组，不仅如此，还能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去拍，不用经历周一可怕的选题会也是一大幸事。

这一系列的寻人启事节目，在台里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孟子荆也成功跻身一流名记者，老李很欣慰，很多人劝他做到这里就可以了，关注点也够了，等南阿婆的审判下来，观众的热情也降下来了，可以换一个话题继续了。

但是孟子荆总觉得还差点儿什么，他翻开自己厚厚的记录的牛皮封面的本子，最新的一页写着两个字——祠堂。

还没结束，他还要去郭家村祠堂看一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文化传承养成了南阿婆这样的人？

南阿婆的一审结束，网上的言论终于不是一边到了，依旧有人发文骂她丧尽天良，也有人开始慢慢审视这个不一样的女人。可怜她，同情她。

法官的判决下来了，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判处十年的有期徒刑。

关于这个人贩子的热议终于落下帷幕，而孟子荆的脚步并没有停止，他带着柴辛先回去看了一下李二婶和二丫一家，接着又马不停蹄的去往郭家村踩点，准备进一步的采访。

午好，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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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