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渲染下,暖意遍布寝殿的每个角落。大红帐帘下,清瘦的女子缓缓入梦。她睫毛微颤,似乎睡的不太安宁。
“阿宁,皇兄此去无期,你在宫中定要照顾好母后,万万不可惹是生非,太傅教书时定不可打瞌睡,要好好学习。日后若是皇兄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说完,白衣男子身影模糊,越走越远扶宁努力的伸手抓住他,却跌跌撞撞的摔倒。
“皇兄,你要去哪里?皇兄不要丢下我。”少女无助的呐喊,下一秒便落入深渊水潭中。画面一转,少女挣扎着伸手,却够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公主你没事吧?公主?”
她看着眼前的女少将军,“阿柔......”
想伸手摸她的脸颊,下一秒,一把利剑直直的指向她的脖颈处,她坐在地上,偌大的殿堂,一片死寂,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杨柔。
“你......”
“为何是你?为何偏偏是你?是你害死了殿下么?”
“阿柔,不,不是这样的。”
她着急的将手抵在在剑锋上,拨开瞬间,好似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阿兄,他们总笑我。”她扶开遮住她视线的帘子,急冲冲的跑向扶苏,仅仅的抱住他的大腿。鼻涕蹭了扶苏的裤腿上一大片,扶苏却笑了笑,将小扶宁抱起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轻轻的擦掉她的眼泪。
“谁欺负你了呀。”
扶宁小嘴一撇,又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她不说话,只是埋在扶苏胸间。
“好好好,阿宁不想说就不说,不哭不哭,再哭就不好看咯。”
小扶宁听到这,止住了哭声,抽一抽的躲在扶苏怀里。扶苏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不哭不哭,谁欺负你,皇兄为你讨回来,不过小扶宁啊,日后要变强大,才不会有人欺负你呀。”
小扶宁不语,抬头,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她坐在玄关上,看着夜幕的大雪纷飞。不远处有个人影缓缓走到她面前,“我要去北疆了。”眼前的少女阴沉着脸,看着她。
沈扶宁错愕片刻,双眼聚焦,却看见熟悉的脸——杨柔。
沈扶宁开口道:“为什么?”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只剩残风呼啸的声音。她站起来,想要追上她的步伐,抓住她的衣角。
“留下来,留下来,求你......”
沈扶宁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的天花板。眼角还有未风干的泪,她伸手拭去,将目光转向窗外。天还没亮,她躺在床上,失神良久,说来,她很久没有梦到扶苏了。
京都的冬天很冷,腊八这天,大街小巷飘散着糯米红豆的香味。算来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位将军了。扶宁看着眼前十年如一日待守的宫殿,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她的太阳。梳妆镜前的她早已褪去少女时的模样,变得成熟,透过无尽温婉贤淑里,眼底隐藏着无形的威压这是皇家人与生俱来压迫感,
可有个人就是能与她对着干,那便是当朝杨门女将——杨柔。
寒月为她梳妆,画眉时,瞧见她神色不佳,便问道:“殿下,可是为杨将军之事所忧?”
沈扶宁抬眸,浅笑道:“怎会?她又不止是今年不回来,哪年回来都一样。”
算来已经有七年了,自从太子一事东窗事发,朝廷便迎来了当朝最大一次动荡。太子因罪流放北疆,路上却遇刺,命丧北疆路上。皇后因此事卧病在床,不过次年冬天,太子一案还没查清,便逝世于坤宁宫。大批朝廷官员被流放,批判。一些小的官员告老还乡,皇帝一气之下病倒了。此后,朝中一切事务交予太后打理。而在这场事件中,最大的收获者竟然是以太后为首背后的宋家,以及以柳贵妃背后扶持的花家。当年的案子还没查清,自太后上台,便拍案叫停,自此,再也无人提起该事。背后的人以及当年的知情人也被处理的干干净净。杨门之女杨柔请在太后上台前去了北疆,杨家是唯一一个知道当年太子遇刺一案的唯一世家。但是却没有被处理。
这也是沈扶宁好奇的一点,如若杨家是太后的棋子,那为何朝廷禁军的虎符,却没能落到杨家手里?杨家人手里有和太后交换的筹码,至于筹码是什么,扶宁至今还不知道。
她只知道,杨柔离开的那天,下了场大雨,大雨淅沥,大到伞下的扶宁看不清杨柔蹙眉的眼里对她流露出的神情是厌恶,还是不舍......
思绪片刻,竟有些惆怅。
寒月却道:“殿下,万一杨将军这次可就回来了呢?”
沈扶宁愣神片刻,轻笑。
说着,大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殿下,公主殿下!”大殿外传来宫女初夏急切的声音。
沈扶宁抬眸,便看到她满头大汗的样子。“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殿下恕罪,太,太后生辰宴,杨,杨将军回信了,她说定会赶在腊月前十八回来!”
沈扶宁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甚至还没缓过来,这巨大的好消息,充斥了她整个大脑,她有些恍惚,甚至有点站不稳,寒月扶着她,对她道贺。
寒月笑道:“殿下,盼点好的,总是会来的。”
她反应过来,抓住了初夏的手臂,再次询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初夏跪在地上,高兴的同她说道:“千真万确。”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她突然想起前上个月寄往北疆的信件,这些年来,少说都有几十封,可惜,杨柔竟是一封都不曾回。
“可有本宫的信件?”
初夏愣了一下,又颤颤巍巍的说道:“回殿下,将......将军并未给您回信。这是寄往太后手中的。”
“......"
沈扶宁颓然的一瞬间便坐下了。
“为什么?为什么?腊月十八,今夕几何?”她揉了揉眉心,问道。
“回殿下,今夕腊八。”
“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
她乘着千丝万绪,来到了慈宁宫。
太后是个聪明人,宫内资深的老宫女都知道,太后非皇帝生母,而是一介嫔妃。
却能坐到太后这个位置,太上皇那代,依稀听说八子夺嫡,死的死,疯的疯,而当朝皇帝,寄于太后名下,这些年来却不与太后亲近,沈扶宁也不知为何,这其间定有的蹊跷,她怎么也查不出来。
“殿安公主求见!”门外公公扯着细嗓,大喊道。
太后听是她,便允了。
沈扶宁径直走进去。
脚还未踏进殿门,便看见了一抹身影,那人穿的华贵,蓝白色的衣袍上修着白金色的花纹,彰显华丽却不觉得雍容,透露着来头人温文儒雅的气息。腰间的玉佩在交谈身声中轻轻摇晃,上面刻了两个字“景瑜”。
殿内炉火通明,太后兴致雅雅的泡着茶,待沸水冲泡,只见热气绕碗边转了一圈,然后自茶杯中心升起,约莫二尺来高时,又在空中转一圆圈,仿佛变成一朵白色的芙蓉花,少顷,白芙蓉又慢慢上升化成一团云雾,最后散恰成一缕热气飘荡开来。顿时,幽雅清香充满禅房。
好一幅家和万事兴的景象,沈扶宁蹙眉,随即这一表情稍纵即逝,她小步向前走。
太后不急不慢的给对座的茶杯上也倒了一杯,她知道,不用猜都知道。沈扶宁是因为杨柔回京之事来的。
“儿臣参见太后,来给太后请安。”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随即看向一旁一脸温和的沈景瑜,“二皇兄也在。”
沈景瑜表情无诧异,点点头算是回应,看了沈扶宁一眼,思绪便又收回了棋盘上。
“宁儿来了,方才皇祖母还提起你呢。”
“哦?是吗?”沈扶宁收回目光,转向太后。
宋太后细细的品着茶,停下了手中摆弄的棋子。“宁儿来了,今日哀家的的慈宁宫倒是热闹了许多。”
“皇祖母说的是,如若皇祖母喜欢热闹,那宁儿天天来寻您便是了,只希望祖母到时候莫要嫌我叨唠。”沈扶宁浅笑,边说边坐到太后身边。
“你这孩子。”太后笑着嗔怪。
“方才二皇兄说皇祖母下棋时提起了儿臣,不知皇祖母说了什么,笑盈盈的,儿臣也想听听。”
话语间,太后手里又落下一枚棋子。她摇摇头笑道:“哀家数落景瑜棋艺这么多年了不见长进,落你一丈咯。”
沈扶宁目光转向棋盘,确实,景瑜这盘棋下的不能说是乱七八糟,只能说是毫无章法,可她抬头看向景瑜时,只看见他百般无赖的笑着,令人捉摸不透,这盘棋,倒像是他故意这样下的。
“二皇兄还真是……这盘棋怕是不能再下了,不然皇祖母可要罚你抄佛经了。”
太后笑了笑,“佛经倒是不必了,景瑜这字写的真是……莫要惹佛主生气便是了,哀家还是喜欢茶道。”
沈景瑜听太后都怎么说了,便收起手中刚想落下的一枚棋子,放回了棋盒里。
“进来听闻南阳的长寿眉不错,不日儿臣便寻一些送往慈宁宫,不知皇祖母可否原谅儿臣这盘棋?”还是那副百般了赖语气,让人瞧着憨厚。
太后忍俊不禁,点了点头,笑道:“这都还未输呢?景瑜弃子倒是快。”
“到底是比不上皇祖母的。”
沈景瑜起身,说了几句恭维的话,便离开了。
走的时候目光落了几分在扶宁脸上,稍纵即逝。
待景瑜走后,太后收回了脸上的笑意,先前那般仁和慈祥依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漠然和严厉。
她招了招身边的刘嬷嬷,只见一张泛黄的文书以及一个用紫檀木制的盒子递到她眼前。
扶宁接过端详着。
随及太后摆摆手,屏退了左右的宫人,偌大的寝宫此时只剩二人。
扶宁认得这封文书,以及这张令牌,这是嫣红楼背后的势力之一,影阁。
别看嫣红楼是烟花场所,但是能在京城脚下开设的场所,且常年来往经贸繁荣,久盛不衰,就是因为它背地里掌握了各方面的人脉,以及各方江湖势力,还有皇室的推波助澜,可惜,陈朝邵释帝,自开朝以来,为了防止锦衣卫的权力过大,便将内阁的势力一分为三。而前陈朝覆灭,一半都是暗阁的功劳,因为暗阁里培养的基本都是死士和刺客。其余分别是暗阁和镇阁,镇阁收络各国各朝秘密情报,小到小巷,大到海的另一端王国,比如......东瀛鲛人国。而影阁则是掌握禁军另一方军权的虎符。当朝陈国国库空虚,兵力衰退,不复当年邵释帝一统陈国时锋芒。
其间权力最大的是暗阁,而内阁也在当朝太子扶苏死后,放出了狠话。
“谁能拿到阁牌,阁楼里的人就为谁所卖命。”
而扶宁手里就有其中一张,镇阁。那是扶苏去北疆前,托人赠与扶宁最后的礼物。可是,如若,太后手里有这张影阁令牌,那么,最后一张,究竟在哪里呢?
“祖母这是何意?”
太后看出她想问什么,便道:“此事不可声张,哀家手里这张牌,你就别问怎么来的了,你知道的,近年来,北缅来犯,当朝国兵军势衰微,朝廷文官愚昧**,哀家都知道,哀家却无能为力。哀家不似当年那般年轻了,斗不过这些老奸巨猾了,临渊那孩子太过于狂妄自大,景瑜这孩子却心无朝政,但他心眼不坏,宁儿,这天下总是要有以为君主的,皇帝常年卧病不起,朝中这龙椅虎视眈眈,得暗阁者得天下,就算仅仅拥有三分之一的微薄之力,哀家也想你将景瑜推上那帝王之位。你便是镇国公主,哀家想要这陈国江山,不败在哀家手里,哀家能信的,只有你了......”
沈扶宁抬头,对上宋太后的目光,不似她母后那般温柔慈爱,眉间也有几分严肃和压迫,扶宁自太子和皇后倒台后,便接到了太后身边,由太后教导,扶宁对于宋太后,还是有几分敬畏的。可是,此时她却满目沧桑,眼底是数不尽的疲惫,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儿臣....,,”犹豫片刻,扶宁轻叹一口气,却还是起身跪下接令。
“儿臣得令。”
“起来吧,过几天,杨将军归来。哀家会将她留在京城,届时,你同她叙叙旧吧。说来,杨将也是在北疆守了有七年之久了,哀家还记得,她还是宁儿幼年时的玩伴,不如这场接风宴,便由你来操办吧。”太后浅笑,她将茶都倒掉,又给扶宁续了一杯,递到她面前。
扶宁愣神片刻,接过茶杯,点了点头。
“你倒是成熟了不少,已然没了当年的稚气,哀家欣慰。”
“祖母教导有方。”
不过半炷香时间,扶宁便离开了慈宁宫。
接风宴由殿安公主操办,扶宁便也忙碌了起来。带动着整个镜幽宫,一起带上了腊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