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楠睁开双眼。
背后的窗户外,一阵阵轰隆隆的轻轨声,还有风吹着玻璃的喧嚣,以及鸟儿叽叽喳喳的叫。
他是躺在沙发上,不论多么廉价的酒店,最迷你的房间里也是会有一个狭小的沙发。沙发后面就是十二月的清晨。许君楠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几分钟,终于慢慢低下头来,目光顺向前方。
昨晚喝酒了,喝了很多。
但其实喝的再多,也是会零星记得一些事情的。酒后壮胆,温绒也喝了不少,他记得最后坐在饭桌上,温绒用手压着啤酒瓶子,问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了。
许君楠现在想,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当时自己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答应了和温绒的开房,但当时就是觉得可以。秦遇唐也默许了这件事。进了酒店,开的是剧院旁边一个很廉价的小宾馆,八十块钱一晚上,酒店前台都能看到卖可比克薯片的那种。
温绒搂着许君楠哭了好久,但因为许君楠最根本的意识还是有的,什么酒后乱性那都是借口。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不能再连累了温绒,他们没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温绒吐了酒,就在屋内唯一的大床上昏昏睡了过去。许君楠也疲惫,脑袋一下子就放空,就着酒店的小沙发,应付地睡了一觉。
许君楠去浴室洗了把脸,然后出来。水珠还挂在额前的发梢上,和着清晨的微蓝,他看到温绒也醒了,怔怔坐在洁白的床铺中。
“……”
“还有什么,不舒服吗?”许君楠指了指温绒的身子。
他自己都还有些宿醉的头疼,喝酒这种事儿,真不能常做。
温绒直勾勾盯着许君楠。
许君楠捂了一下额头,看到温绒的眼眶开始泛红,他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用毛巾擦着腮夹上的水。
温绒:“……”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许君楠低着头,忽然就笑了出来。
说什么?
横竖都是他对不起她。
可他,有办法么。
许君楠:“绒绒,我对不起你……”
“你要以后找工作或者日常上,学业上有什么困难,愿意来找我的话,随时都可以。”
“但……”
温绒走下床,来到许君楠面前,蹲了下来。
许君楠别过头去。
他受不了温绒的眼神,看着他一如既往过去的那般清澈。他还喜欢女孩子对吧,他还是喜欢女人的,他捂住了脸,心里那道防线又开始在剧烈地摇摆。
温绒:“君楠,如果我们承认了,你和我上过床,靳煜辰,会不会放过你?”
许君楠:“……”
温绒:“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许君楠。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你不是因为出轨或者玩腻了那些下三滥原因离开的我。你的理由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君楠,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如果能够离开靳煜辰,我不害怕流言,我们为什么,不去努力一下?”
许君楠咬了咬牙。
可是不行啊。
他到底,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了。
他现在就是个插后门的,他被男人弄了,他总不能,就这么完全不在乎。温绒说不介意,可他还是会唾弃自己的。
“绒绒,”许君楠深深呼了一口气,
“对不起。”
温绒怔了半天。
半晌,她苦涩地站起身。
“我知道了。”
“……”
许君楠揉了把脸,他可真是贱啊,跟男人睡了,不男不女的。
他早就没有了妄想,似乎结婚生子,都已经全然远离他而去。那天在大理,他居然还心里滋生出想要结婚有个小孩的幻念。
温绒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很快清晨六点钟的第一缕光照入玻璃窗内,外面开始了早餐小摊贩的吆喝声。
许君楠:“我给你买点儿吃的去吧。”
温绒:“行。”
许君楠拿了钥匙就离开了,这个酒店连房卡都没有,吱吱呀呀的楼梯,一楼大堂处,前台还裹着棉花被在昏昏欲睡。
外面是一道道歪歪扭扭的巷子,路边冻满了清晨的霜。陆陆续续有高中生骑着自行车去上课,许君楠去了就近的一家早餐摊,卖的是油条豆浆还有麻球。队伍很长,他排在了尾巴处。
这一带都是当地住户,大爷叔叔们穿着漆黑一片的羽绒服,操着当地的方言。许君楠忽然就有种似乎在这里活了很多年很多年的错觉,当他老了,他也可以像是这样,每天早上六点钟起来,拿着钱,去买油条豆浆包子么?
忽然就感觉很冷,很可悲。
他没跟温绒在一起,他耽误不了她。
拎着豆腐脑和油条,许君楠又去买了两瓶矿泉水,回到了酒店。
回来的时候,蒙着棉被呼呼大睡的前台,忽然不见了。
许君楠只是留意了一下,并没有当回事儿。他上了楼,踩着那橡胶铺的楼梯吱呀吱呀。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头顶的白炽灯滋滋发着响声。
忽然就看到,他开的那间房,门是开着的。
……
……
……
许君楠推开门,窗帘全部拉开了,屋子真的很小,就这么迷你的一间房,还塞了一张床和一个沙发。
温绒坐在床上,用手捂着嘴巴。
浑身都在颤抖着,眼睛里,写满了对深渊的恐惧。
许君楠手中的豆腐脑“啪!”地就摔在了地上,地板没有任何地毯,光溜溜的大理石,缝隙一条一条往里面伸展。
那洒出来的豆浆和豆腐脑,散发着葱花和大豆的香甜气息,沿着那一根根缝隙,不断往前面流淌、滚动。
最终停在了那双黑色皮鞋的脚下。
“……”
靳煜辰第一反应就是,抬了抬眼皮。
“……”
“……”
“……”
下一刻,许君楠几乎都没有任何的思考,下意识就拔腿上前来,挡在了温绒的面前。
做完这个动作,许君楠自己都是愣的,靳煜辰抬头看了眼许君楠,没有任何的表情。
靳煜辰穿的依旧很周正,很有风度,跟这间屋子全然格格不入,许君楠那个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就一个念头,他得保护温绒。
靳煜辰黑色大衣的领子上,稍微多了些不需要的褶皱,腕表也是下垂的。他仔仔细细打量着挡在女孩面前的许君楠,中指上那一圈的银戒闪过一道光亮。
这种时候,什么话都是苍白的了。
靳煜辰忽然就笑了一下。
很散漫的一笑。
许君楠堪堪动了动嘴唇,
“靳总……”
下一秒,眼前突然就一黑,许君楠感觉到呼吸一滞,前方泰山压顶,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
肩胛骨瞬间就抵在了身后的墙上,脖颈猛地剧痛。墙上的墙灰扑簌簌往下掉,就连对面挂着的一副简陋的水彩画都随之摇晃了两下,“啪!”坠落在地面。
玻璃碎片破裂,发出刺耳清晰地炸裂声。
温绒一把捂住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无声呐喊。
一阵窒息往头脑上涌,掐着脖子的力气越来越大。许君楠本能地伸出手来去掰,摸到了靳煜辰掐住他的手指关节,指甲就往里压,死命地去挣脱。
“咳咳……咳——”
靳煜辰没有掐脖子的习惯,不论在多么生气或者多么狠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在濒临窒息那些边缘的瞬间,许君楠恍惚间忽然看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冬天,在临城的老家。
早上起来,外面都是大雾,玻璃窗也被屋内的雾气给蒙上一层白茫茫的水蒸气,还有小时候才能看到的窗花。
他伸直了胳膊,从暖暖和和的被窝里出来,在床沿上撑着。
看到靳煜辰站在窗户外,拿着斧头砍柴。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就想到了这个画面,眼角忽然就蹦出来一行泪。靳煜辰手腕上的力气越来越大,许君楠的眼泪开始往下掉,一颗颗滴在了男人的手腕上。
手腕下面,暴起的青筋。
蜿蜒的青色血管。
许君楠哭了。
“靳……煜辰。”
他说话都不太流利,眼前是阵阵昏暗。可无论如何都要说的话,他睁着眼睛看着靳煜辰,靳煜辰换回了过去对他很温柔时的那枚银戒指,冰凉的的触感与大动脉越来越急促的振动撞击着。
“我是,真的,不喜欢你。”
“……”
“靳煜辰,我想我是个普通人,想做一个很正常的大学生。我想结婚生子,我想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我想能牵着我女朋友的手,步入婚姻的殿堂。我想很多年很多年后,我也可以头发白花花,下楼去给孙子孙女儿买油条豆浆。”
“我不想,跟你这么过,一辈子。”
“我真的不想这样了!真的不想!!!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求求你了,放过我好吗!你放过我好吗!你放过我好吗!!!”
“你放过我,好吗……”
许君楠闭上了眼睛,因为真的就要呼吸不动了。甚至连视线都是模糊了。他双手垂了下来,软趴趴搭在双腿边,绝望地仰着头。
其实已经麻木了,其实都在催眠着自己,靳煜辰真的挺好的,他听话也好不听话也罢,他是真的对自己挺好的。
但挺好的不能当饭吃,不能当一辈子过啊。
脖子一松。
许君楠跌落在了地上,膝盖锤在大理石板,生疼。可因为窒息感,他感觉不到摔到膝盖的疼痛。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抱着脖子猛烈地咳嗽。
眼泪还是收不住,许君楠捂着脖子,腰越来越弯,就是情绪突然爆发了,破罐子破摔了。他不想要靳煜辰了,他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靳煜辰蹲下了身。
没有抬起下巴,也没有再一次的掐脖子,靳煜辰蹲着低头看了许君楠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就像是每天早上起床时那样,揉了揉他的脑袋。
靳煜辰的话是真的不多,所以很多时候,你也根本想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什么样的情绪。只有刚刚那一瞬间,刚刚他掐住许君楠往墙上抵的那一刻。
许君楠是知道,靳煜辰是真的发怒了。
靳煜辰拿出手机。
很快,楼道里就传来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房间的门被冲破,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保镖冲进了酒店。
靳煜辰掐住了许君楠的后脖颈。
许君楠被迫抬起了头,他看到温绒被那些男人拉下床,控制了起来,压在了地上。
许君楠睁大了双眼。
靳煜辰一字一句道,
“温小姐父母的工作处理好。”
“给温小姐办好休学手续,南苑公馆还缺一个男管家和一个整理衣帽间的阿姨。接温小姐的父母去南苑公馆。”
“从今天起,许先生住南苑公馆,安排好温绒温小姐作为他的贴身女佣,二十四小时好生照顾许先生的起居。”
“他希望跟温小姐在一起,一家四口美美满满。”
“那我就成全他。”
“……”
“……”
“……”
“靳煜辰!!!”
其实这事儿但凡靳煜辰脑子正常点儿,问清楚是个误会,然后好好说两句话,也不至于成了这样......
可靳煜辰不是正常人啊=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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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