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时间刚好 第10章 五秒喝可乐

七月，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周五放学打扫宿舍结束后，我洗完头发换一身水蓝印花连衣裙跑去球场，就看到瑞泽在打全场。场地旁有几棵槐树，树下落满了米黄色的花絮，像是用金灿灿的细沙细密的铺满了这一方土地。我走去树下石椅旁，坐下来，很安静地开始观赛。

不远处于雪落落大方的站着，穿一件黑白迷彩外衣。在这样几乎全是男孩子的篮球场上，生得温婉精致的她，长发柔柔的，显得很特别，像极了小说里的江南姑娘。

苏钰正边走过去边脱下他的校服递给于雪，露出了和她一样的黑白迷彩外衣。于雪把那件XL码的校服搭在胳膊上，顺势递给他一瓶水。转换视角，看到邬瑞泽，他把校服脱了扔在书包上，我就想着，如果我可以帮他拿着就好了，如果——

只看到他，我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那时候我觉得，每天每天就是永远。

所以有他在身边的时候，我没有羡慕过任何人。

“唠得挺欢啊你们，整个班就你们声音最大！”

后边同学很小声，“转得挺闲啊老边，整个学校就你最得空。”感觉有个黑影压过来，老边已经站在了我旁边，很沉静的看着我身后的位置。不怪得他们胆儿大，我忽然有点替他们担心。我从来不想开班主任的玩笑，不知是哪儿来的隐居避世的心境。我只低着头写题，从始至终都没说半句话，老边挨不到点我的名。班里早沉入了一片肃穆里，全班人都已经跟听到考试铃声响了似的一秒进入一本正经的解题模式。

老边站了有几分钟，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说话。像是他早已做好了秋后算账的准备，这次的帐他已经记着了；又像是他只想像一个老父亲似的，安详地看着我们学习的背影就能深感幸福。他走到班级后边，不知呆了有多久，不知他还在不在班里。没敢认真关注他，怕他轻易就拿此事说事儿，以班里肃穆而又寂静的氛围来说，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悄悄走的。直到下节课任课老师进来冷不丁的说了句话，有了点叽叽喳喳讨论的声音，方才发觉他是早就回了办公室了。

同桌刚从一堆哄抢着的同学堆里出来，兴冲冲地跑过来看着我，“唐唐，你的听写呢？快去拿快去拿。” 我抬头等着，被一抢而光的不是别的，是通过了的班主任课的听写纸。如果有剩下的一两张里有我的，会被前边同学传过来。“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的是，我没过。

今天没过的不用挨打，每人买三瓶奶茶交政治课代表。想来，是赶上了一月一次为辛勤工作的班委们发福利的时间。我握着手里五块钱，再翻箱倒柜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有两张一块钱，□□张一角钱还有两三枚硬币，合起来够买两瓶了。今天……我只能吃一顿饭了。把奶茶给课代表的时候，我皱着眉头老久没递过去，“露露，你能，能问问班主任，我可以申请，被打手板吗？嗯……我没有……没有太多钱了。买不到三瓶……”张涵露很耐心地看着我，“没事先交两瓶吧。罚抄交了就行，我相信老边不会为难你的。你别看他表面上凶，其实他私底下还是会开玩笑的，也挺关心我们的。先好好背书吧，不担心，我会如实转达的。” “谢谢你啊。”我忽然有些难过，我永远也没办法看到他的优点，倔强着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永远不熟悉，永远陌生，永远对立面。

但那以后，我好像长记性了，每天写完作业都背书，再合上书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给自己背一遍。听写纸也总会被发下来，都是小红勾。

偶尔不过，但没再被罚买过任何东西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边老师似乎淡出了我的生活，我没那么怕他了，因为我的听写基本上是每次都可以达到他的要求的。不知是因为被罚买东西而真的吃不到饭，还是因为有喜欢的人而精神倍儿好的缘故。

课间去卫生间经过边老师办公室门口时就看到六班几个学生围着他讲题。他不是给我们说过上课必须听懂不要做这种复工又浪费时间的事情吗？所以现在对六班同学却很通融很亲切，真是同一个老师不同的世界，阴晴不定。我死都不会问他题的，我宁愿问零班政治老师，绝对不输给他的老师。

几天后，我有一道不太懂的题就真的跑去问零班老师了。她讲得很简洁，一脸严肃并且给我感觉她在当然认为我有彻底理解她话语的能力的，她列举了一连串类似问题的知识点并在几秒钟之内飞快说完了需要复习和巩固的在书多少多少页的内容，“回去把这些再思考一遍，是你应该做到的。”我懵头懵脑又有些含蓄委婉不好意思的赶忙说了句，“谢谢。”

在她眼里的一直都是那种很优秀很独立很能搞定一切的理解力超穷的学生，她那种自信利落果敢的气质让我有点不敢不懂不敢多问，我只觉得我有些寒酸词穷一说话就会语无伦次，于是只似懂非懂的连相关知识点页数也没记下来的装作很有能力的说了那句小声的“谢谢。”

好像学到所有东西，又好像一无所有。

好像老边的要求并不过分，但他做不到零班老师的份儿上，我就乐了。我想我的思维方式的确需要精进，学学学啊。

周三放学后我在窗边等着，教室里安安静静。大家差不多都已经回家去了，只有欧烨还在擦黑板。他用洗过水的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还没等黑板上的湿气散去，又接着擦一边，擦得不亦乐乎，完全沉浸在这次劳动的欢乐里。看一会儿篮球场，邬瑞泽今天没来，我坐在座位上呆呆看着前面。欧烨在黑板上写下“边何有”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他转过身看着班里，而后又面向黑板一副认真欣赏的模样，“好看吗？”是在和我说话吗？我左右看看，无人，我有些木讷地答，“好看。”

“我爷爷教过我很多年书法。”

“是很好看，问题是，把老边大名堂而皇之的挂在黑板上，不怕他待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你身……后！”

“啊！吓我一跳！”我就低头笑，接着听到欧烨很冷静的声音，“你相不相信他不会知道？”

“我相信，”我想了想，上去在名字后画了一只小狗。

“像不像？”我忽然就看着他笑不停，他瞥了一眼，“很好，眼神再凶一点儿。”他走过来很认真往上添改。我笑完了看着他，发现他刚刚安安静静地在我不经意时写在黑板上的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句古文，没有学过啊。”他边画边答，“这句属于赋歌，赋比兴的赋。”

“是在讲什么？”

“鄂君子皙是楚王的弟弟，坐船出游，有爱慕他的越人船夫抱着船桨对他唱歌。歌声悠扬缠绵，委婉动听，打动了鄂君，鄂君当即让人翻译成楚语，这便有了《越人歌》之词。而这句需要你记下来自己领悟了。我平常都会自己看一些古籍的。”

他说了这么多，我只是很羡慕听着可全都没听懂，“真好，我基本上经常处于作业都写不完的紧张焦虑状态中。”

“我也写不完，我偷偷看的。”

“这样？终于遇到一个不说‘我其实都没怎么学习’但一考试才发现那都是假话的人了。”

“我这个人，实诚。瞧，画完了。”

“边何有，大狼狗，哈哈哈哈胆儿够大。”

“看它那凌厉的眼神，啊一个眼神要全班颤抖。他那一双小眼睛，就像两只三棱镜，一束白光经过立马转换成七种颜色的光射向不同人的心口，以至于可以让所有同学同时感觉他正在看着自己。”

“哎，把人吓得啊，天天都一惊一乍的。”

“还看我？来咬我呀咬呀咬不着——怎么样，解恨不？”

“可以可以，太像了，”我看着表，“我得先走了。”

“黑板就由我守护了。”

“好，早点擦干净早点回家啊。”我就去背书包一路出门，就一路听到欧烨的声音，“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我走出好远了，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我听着依旧不是很明白，大家都处在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的年纪吧。我也边走边念叨两句，“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离骚》里的句子我记得特清楚，是因为其间一个字很特别，“泽”，邬瑞泽用这个字做名字的话，和文中意思不同的，“泽”是指上善如水，温润而泽。

我同桌，短发，眼睛圆圆的有些可爱，总喜欢探讨一些时尚以及明星八卦的话题，我从不参与。

她有时会在桌上打小抄，拉着我一块打。

我说，“我宁愿不过。”

她说，“你怎么这么倔呢，不过的话老边又找你麻烦。”

我说，“我不会作弊。”

她说，“只是提个醒，可以打一道小抄，但剩下的必须要特别熟。”

我转过头，当是什么都没听见，捂着耳朵开始背书。

课间，听写被扣。

我拿着书站在办公室门外，还念叨着一遍遍背内容，几个同学排着队等着，办公室门开着一道缝儿。

边老师拿一罐可乐递给张大嘴，“给。” 张大嘴接过，语气疑惑，“喝掉吗？”“哼，”他冷哼一声，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冷颤，“摇一摇。” 张大嘴就摇，“要狠一点，我都怀疑你的性别。”“别，你别怀疑。”张大嘴就狠狠摇。“好了，可以了，把它打开喝完。”“啊？喷到地板上怎么办？”“你觉得你拥有讲条件的资格吗？”“没有没有，我后果自负，我自负……”弄脏了地板，后果大概是今天背诵绝对不会过了，一天之内把一段100字的论述抄10遍20遍30遍还是把打高一以来我们所有学过的科目内容抄一遍，没得定数。老边笑着，阴冷。

张大嘴把可乐罐对着嘴，高高举着，“限你五秒，” 是他的理论上的五秒，他开始数，“五……四……” 意料之中，白色的泡沫像沉睡已久的火山似的喷涌而出，张大嘴一边用袖子护着一边大口喝，还有几颗残留的小气泡飘在空气中，好像落单了的雪花，晶莹剔透。他用宽大的校服袖子挡着喝，只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三二一。”随着老边声音的响起，张大嘴立马把可乐罐拿下来，倒过来。“好，下节课间再过来背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我还正想为什么下节课背，张大嘴捂着面冲出了门，旁边欧烨很冷静地说，“喝这么快他等等准吐，我上次就是。”老边什么都计划好了。感觉过了十来秒了，欧烨又补充道，“不过别担心，他不会给女生喝。”“哦”。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我焦急又不安的站着，我还是继续背书。

我感觉我中午没有背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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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五秒喝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