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8章 第七章

怕他着凉，我难得善解人意地关上窗子，尽管我自己很享受早晨那种让人振奋的清冷空气。

“没关系，开着窗子吧。”

“可是你不怕冷吗？刚刚咳成那样。”

“我把这个披上会很暖和，况且新鲜空气对我没坏处。” 他拿起灰鼠皮衬里的细羊毛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各种景致被飞奔的马车甩在身后。远处积雪覆盖的林中小屋前站着一个穿着古怪面目可憎的老妇人，她似乎在对着我笑，我像着魔似的一直扭头盯着她看，直到车子远去看不见为止。

“你在看什么？”

“真讨厌！那个巫婆样子的人好像在冲着我笑。”

“既然讨厌，为什么还一直盯着她看？”也许是我言行不一让他觉得可笑。

我低下头没有回答。我知道按照常识应该对女巫表现得深恶痛绝，不过家里没什么人给我好脸色，对我微笑的人即便是巫婆也让我感到舒坦。说实话，抛开大人们的教诲，我对那些“撒旦的信徒”充满了好奇和敬佩，在黑夜里她们骑着扫把来去自如，她们念着咒语在锅子里熬制各种神奇的药水，她们能从水晶球中看到人的命运。如果我要是有了那些本事，大概头一件就是想熬制一种特效药水把比安卡变成一只难看的癞蛤蟆。想着那些痛快的事情，微笑不由浮上我的嘴角。猛然看到安德烈诧异的眼神之后，我赶紧闭眼装睡回避，就那样沉入梦乡。

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过午，马车在路边一家小旅店前停下。一直蜷在马车里让我四肢酸痛，下去舒活舒活筋骨我自然不反对。这旅店看了就让人没兴致，我默默跟着祖父他们在一张小木桌边坐下来。油污斑斑桌面上满是虫蛀的小孔，我小心翼翼地坐直以免弄脏衣裳。听着店主和大人们说话，我才知道已经到了法兰西的地界。果然不出所料，这里不仅仅陈设简陋，吃的东西也寒碜：黑面包上沾着很多麦麸，硬的可以当武器掷人，同样硬邦邦的腌肉散发着难闻的腥味，只有一盘混着莴苣叶子、洋葱和萝卜的拌菜还勉强凑合。至于葡萄酒，我没有喝，不过看其他人的反应，天知道那玩意儿是多久以前的东西，大概已经酸的和醋一样了。桌上只有一把餐刀，看来是公用的，至于叉子什么的就想都别想了，在法兰西应该不会有那东西。虽然在家里我的待遇不佳，不过如此糟糕的饮食境遇也还是头一回见识。尽管如此，炉火还是烧得很旺，能暖暖身子也很惬意。

祖父和卢卡先生谈着生意上的事情，安德烈偶尔也会说上几句，我听不大懂，不过依稀听到“国王陛下”，还有“里昂”之类的字样。无聊之中，我开始观察那对父子。他们长得其实很像，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安德烈平和宁静，仿佛修女们养的猫咪一般与世无争。相比之下，他父亲卢卡却更像一只冷峻的豹。我正看得出神，卢卡先生突然与我的目光相撞，他面无表情地忽略了我，转头继续看着祖父说话。一如既往地被忽视并没有让我感到什么不快，只是这里缭绕的**气味让我盼着能快点离开。

“那个……”重新回到车里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发问，“刚才听他们说起的国王陛下是谁？”

“是法兰西国王路易【1】。”

“就是那个人称 ‘万能蜘蛛’的家伙？”

“克洛蒂尔德，在法兰西的地盘上，要注意言辞。不过，确实是那位国王。”

“我们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也只是听说，大概是关于在里昂建工场的事情，好像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具体我也不知道。”

“工场？”

“好像是国王要在里昂招募意大利工人办些丝织工场。听说这位国王对那些大领主们很不放心，对下层贵族和中产阶级却相当有好感，尤其对待商人更是少有的亲切。”

“这也难怪，他到处和贵族领主作对，大概要花不少钱吧。”我不屑地哼了一声，“两年前他的死对头勃艮第公爵查理【2】在南锡死掉，他应该高兴的不得了吧。”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和祖母出门做客的时候，听大家议论的。听说查理的父亲【3】还是国王以前做王太子时的恩人，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

“好像是这样。不过，世界上的事情可不那么简单。”

“那么今天晚上咱们会在哪里？”不想听那大人似的一套说教，我用一个问题打断了他。

“应该会到尚贝里【4】，去拜会一下年轻的萨沃伊公爵夫妇。”

“公爵夫人好像和我差不多大。”我笑了起来，“这简直是在过家家。”

“看起来很可笑，但政治联姻就是那样。”安德烈耸耸肩，“这就是身为贵族的不幸之处，想从一桩确保家族利益的婚姻中要求夫妇双方情投意合就未免太奢侈了。”

“将来你也会那样吗？”我咯咯地笑了出来，“娶一个成天和你作对的刁蛮小姐。”

“也许不会吧。”又是一阵咳嗽之后，他继续说下去，“因为这不争气的身体，父亲对我一向比较宽容，不过像我这样的人很可能活不到结婚的那一天。”他俊美却格外苍白的脸上显出罕有的悲伤。

“别放弃希望，也许医生会找到治好你病的方法。”

“哼，医生”他头一次露出讥讽的表情，“那些人最爱用的方法就是放血和催吐，要不就是各种稀奇古怪药草熬成的没用汤剂。与其受那样的煎熬，我宁可坦然地死去，就像我妈妈那样。”

我起身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算是无声的鼓励，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不幸的人。和我那短粗的胖手比起来，他的手纤细优雅，细腻而洁白的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这样的手长在一位绝色美女身上都不会让人感到突兀。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把他那宽大的斗篷拿起来，把两个人一起裹起来。

“我们来交换吧。”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念叨，“圣母啊，请把我的健康分一些给安德烈，也把他的美貌分一些给我。”

“喂，你也学我的样子跟着一起祈祷。”我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学我的样子低声叨念了一会儿。

末了，我划了十字：“如果圣母听到我们的祷告，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如果我能像正常人一样健康，你愿意去威尼斯陪我玩吗？”这问题让我惊喜又同样难过。

“如果那样，你大概就不会想要我这样的人陪你玩了。”在他面前，我的自卑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不过还是强打精神转换话题，“无论如何，你得先健康起来再说。”看着窗外单调的白茫茫一片，我不由又困倦起来，就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1】路易十一(1423年7月3日-1483年8月30日)，法国瓦卢瓦王朝国王， 1461～1483年间在位。

【2】大胆的查理(1433年11月10日—1477年1月5日)，法国瓦卢瓦王朝的勃艮第公爵(1467年起)，是最后一个独立的勃艮第公爵。

【3】菲利普三世（1396年7月31日—1467年6月15日），法国瓦卢瓦王朝的第三代勃艮第公爵（1419年—1467）。

【4】尚贝里，在法国东南部，1416–1562年期间曾是萨沃伊公国的首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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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