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71章 第七十章

作为公国世子妃的教子，托马索在费拉拉宫廷的生活过得相当惬意。尽管寄人篱下并且生性敏感易哭，可教母安娜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平日里更是和他形影不离，对他的各种要求几乎从不拒绝。如此溺爱之下，孩童与生俱来的自私天性在他身上愈演愈烈。或许是慑于世子妃的势力，或许是他长得人见人爱，人们每每看到那张可怜兮兮的哭脸，总是情不自禁地对他分外宽容。然而也并非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托马索！”克洛蒂尔德不无失望地对儿子喊了一句，示意他安静。她喊话的对象正对着其他孩子哭喊着“是我的！”以宣誓自己对母亲带来的一只名贵鹦鹉的所有权，那是法王赠给孩子的小玩意儿。

“把这个拿到那边，让孩子们一起看吧。”克洛蒂尔德笑着叮嘱仆人，然后她热情地招呼孩子都可以去看，唯独把郁郁不乐的托马索抓过来抱在怀里。

“克洛，何必这样呢。这原本就是我那位表兄给他的礼物……”安娜看了一眼满脸委屈的托马索，打着圆场。

“可他平日里…….”克洛蒂尔德叹了口气，用一只手抚弄着儿子的脸蛋，“我可是听说了。”

“克洛，你难得回来一趟，对他就别太苛刻了。”

“算了，你也去玩吧。”自觉难以掌控怀里扭来扭去着想挣脱的小家伙，克洛蒂尔德索性放他去了，“不过别再让我听到你的叫声。”

“克洛，你对他未免太严厉了，随他去吧。咱们去花园走走。”。

虽然已经是夏末秋初，午后的天空中仍然是骄阳似火。两人在城堡花园通往药草园的林荫小径中一条长椅上并排坐下。克洛蒂尔德收起用来遮阳的折扇，手握着温润的象牙扇柄，在混合着各色花草幽香的微风中闭目养神。安娜慵懒地把脑袋枕在克洛蒂尔德的肩膀上。两人惬意地坐了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克洛蒂尔德突然嗤嗤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居然能安安静静地坐上那么长时间。”

“我是在等着听你说。”

“说什么？”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把脑袋从同伴身上移开，看了对方一眼，微微一笑。克洛蒂尔德依旧闭着眼睛，只是撑开扇子挡住脸。

“好了，别再吊着我的胃口了。说说你在那边怎么样吧。”先妥协的是安娜，她把扇子从对方脸上移开，突然一本正经起来，“我觉得你过得并不舒心。”

克洛蒂尔德微微一笑，转开了话题：“你倒是越发神采奕奕。”

“我还和从前一样。”安娜轻轻理了一下鬓旁在微风中飘动的金色发丝，回报以一个狡黠的微笑，“看你回来的排场，想来我那位表兄对你关爱有加？”

“可不是么，简直是风光无限。”克洛蒂尔德也接着话题顺势夸张地自吹自擂着，“让国王神魂颠倒，让王后嫉妒得发疯，让女人们集体吃酸葡萄。怎么样？这样你满意吗？”

“你和吉斯伯爵怎么样？”

“糟透了。可笑的是，我原本还曾对他抱有某种不切实际的美好憧憬。可实际上呢，我敢说，从订婚那天起，他就在盘算着如何摆脱我。他对我的憎恶深入骨髓，无论怎么样都无法改变。不过话说回来，我又何尝不是动着同样的心思？我也只不过是想寻求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而已，自然不能太贪婪地去希求更多的东西。说来有趣，自从我不再把自己视作他的妻子之后，日子仿佛突然好过起来了。被一个我所嫌弃的人鄙视，对我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克洛……”安娜严肃起来，蓝眼睛里微微泛出了同情的泪光，“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不，安娜，别哭丧着脸。这本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以我这样卑微的出身自然难以攀附那样的名门望族。况且一桩和美的婚姻也不是国王所希望看到的。现在这样想来刚好符合国王陛下的心意。不过我们分道扬镳是迟早的，等到国王不再需要的时候……”

“克洛，我真不希望你成为阿涅丝·索雷尔第二。你值得更好的东西。”

“你也未免太抬举我了。我可没有那样的魅力，没有那样的野心，不过也没那么愚蠢。”

“你这个时候回意大利，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那倒没有，只是避避风头而已。我可不想在王后临产期间被抓到什么把柄，万一王后她……”她跳过了那不详的假想，“所以我选择躲得远远的。”说完她微微一笑。

“那样最好，听说那位安妮王后的嫉妒是出了名的。”

“我才不在乎呢。我知道自己太过迂腐和偏执，可她从来就不是我心中的法兰西王后。她和她的布列塔尼把一切该有的秩序都打乱了。”克洛蒂尔德想起可怜的旧主，不由地口无遮拦，“安娜，这话我只和你说。我并不为得到国王暂时的宠爱而得意，可我也从不因王后的嫉妒而羞愧。”

“那么，你将来打算怎么办？”片刻的沉默之后，安娜继续问着。

“走着瞧吧。我想要做什么和我能做什么是两码事。” 克洛蒂尔德从身边的绿藤上揪下一小片叶子，把它托在手掌中，顺着风向吹了口气，让它随风飘走，看着它在风中杂乱无章地翻滚着然后落在远处的地上，“不如活在当下。期待已久的东西真的得到了未必就如期待的那样美好。”

“总会有转机的。”安娜宽慰着，“你一向是这么说的。至于托马索你就放心吧，他在这里非常好，怕是将来都舍不得走了。”

“我看比起我来，他更喜欢你。”克洛蒂尔德自嘲着，“放心，我可不是吃醋。也许对他来说，我是唯一一个会凶巴巴地拒绝他要求的坏人。这孩子好像天生就和我不对付。从前在家的时候，如果他能选择，那么顺序一定是先去找卢卡，然后是保姆，而我总是他万般无奈的选择。”

“克洛，对他别太严厉了。”

“安娜，说来奇怪，我爱托马索，可是每当看到他，却总有种奇怪的失望。人们都说他长得像我，可我倒是希望他长得像他父亲。这些日子里我经常想起他父亲，如果他还活着，我该是多么幸福，也许这辈子我再也不会遇到那么好的人了。”克洛蒂尔德眼圈有些湿润，她接过安娜默默递来的手帕轻轻擦着眼角的泪花，“谢谢。不过你知道，我是一向不会为过往过度伤神的。”

“克洛，在这里，要是想哭就哭吧。”

那天下午，安娜轻柔地抚慰着伏在自己肩头痛哭的朋友。那是安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克洛蒂尔德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