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已经从夏末到了初冬,克洛蒂尔德一边料理着家中大小事宜,一边关注着船队的消息。忙碌之余,坐在露台上眺望泻湖上往来的船只成了她新的爱好。此刻她正吹着有些凛冽的海风享受着一个人的清净时光,手里捏着一封费拉拉来的信。作为费拉拉公国的世子妃,安娜·斯福尔扎的表现让人着实大失所望。不出克洛蒂尔德所料,这位金发的世子妃整天穿着男装,痴迷于骑马和狩猎。她拒绝和自己的丈夫同房,喜欢女人们的陪伴,晚上的时光经常和最宠爱的弄臣——是个黑皮肤的小侏儒——在一起消磨。安娜在信中得意洋洋地汇报了自己的种种行径,证实了坊间的传闻一点不假。对于密友有些不着调的行事,克洛蒂尔德也只好暗自哭笑不得,深知对方秉性让她丝毫不打算做任何陈腔滥调的规劝。信中的另一个重点是,安娜听闻克洛蒂尔德不久前去拜谒了那位“远房表兄”法王查理,因此她要以同样的理由邀请克洛蒂尔德来拜访自己这位“远房表妹”【1】。读到这里,克洛蒂尔德不禁笑了出来,她能想象如果自己拒绝大概会被扣上“势利眼”的帽子。不过在确认家中一切安好之余,克洛蒂尔德还是很期待能去探访一下旧日的好友,当然她也巴望着能借机从费拉拉宫廷也赚上一笔,尽管那边远抵不上法兰西王室那么财大气粗。克洛蒂尔德没有耽搁,很快回了一封信,答应等丈夫从外面回来之后就开始筹划去费拉拉的行程。
十一月过了大半,克洛蒂尔德开始圣诞和新年的准备工作。她查看了库存情况,忙着采买大量的木柴、布料、蜡烛、酒、面粉、肉类、鲜花和各类菜蔬水果,又增补了些餐具摆件。她每日在家中四处巡视,监督仆人们的工作,防止偷懒耍滑的行为。除此以外,便把大量的时间消磨在自己的房中,祈祷着丈夫尽快平安归来。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十二月刚过,卢卡便提早回来了,事情办得相当顺利,没有遇上风暴,没有遇上海盗。太太平平地过了新年以后,克洛蒂尔德便打算启程去费拉拉。
“当真要把托马索一起带去吗?”卢卡对正兴致勃勃看着儿子试穿新装的克洛蒂尔德问到。
“他已经快三岁了,也该带出去见见世面了。”
“话是不错,可还是太小,况且这个时节天气未免太冷。”
“放心吧,他没那么娇气。嗯?”她仿佛探讯似地看了一眼儿子,小家伙看了一眼父亲,又看看母亲,犹疑地点点头,“而且,我会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到时候肯定把他活蹦乱跳地带回来。”
“你会在四月之前回来吧?”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耽搁,应该是这样。”克洛蒂尔德学着对方从前的口气回敬着。
“呃......”
“放心吧,我当然还记得四月里是我们结婚的纪念日。说来也真是可惜,我们还真从没得空好好庆祝一下。”克洛蒂尔德走到丈夫坐着的椅子前面,俯身在对方唇上轻轻一吻,带着绵绵的爱意看着那张多年以前就熟悉却从未觉得如此迷人亲切的脸,顽皮地调侃着,“如果你好好活着的话。”
“傻话。”
“别忘了,是你先说了那些不吉利的话。”克洛蒂尔德的嘴巴依然不饶人,手指却温柔地抚弄着那只有鬓角有些斑白的柔软金发......
“你的日子可是逍遥自在。”克洛蒂尔德怀抱着睡得昏昏沉沉的托马索和安娜并肩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冬日里略显无聊的景致,“德埃斯特家的人还真是宽容。”
“阿尔方索自然乐得宽容,他就像一只在花丛中飞来飞去的蜜蜂,采蜜采得正不亦乐乎,怎么会在乎我这样一个没有女人味的妻子呢?”
“话虽如此,可这样一桩婚姻总归不是......”
“克洛,我自然没有你的福气。”安娜打断她,带着自嘲的口气说着,“我一点也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就算我努力做个循规蹈矩的妻子,他也照例是风流成性。这样互不干扰的关系正是再好不过的。”
“不过,这样的日子要想安稳,总归还是要......”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总归要有个继承人作为交代,我才能安安稳稳地过舒心日子。” 安娜懒洋洋地把脑袋倚在窗边,仿佛事不关己般地说着,“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或许会考虑的。”克洛蒂尔德知趣地闭上了嘴。
“对了,你这回只能待到三月底吗?”一阵静默过后安娜重新起了话题,接着又自问自答,“当然了......不能多住些日子吗?我原本还想和你一起去打猎呢?”
“那种事情,我可是不擅长。”克洛蒂尔德笑了笑,低头看看因为马车颠了一下而受惊睁开眼睛的儿子,重新把他哄睡,“还有这个小家伙,一路上吵着要回家。”
“这孩子不过是有些认生,我敢说在这边待上一阵子,他就会舍不得走了。这里能找到一大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做伴儿,比你们家里的保姆有意思多了。”
克洛蒂尔德抚弄着儿子丝一样柔滑的浅金色头发,看着那张睡得相当安详的粉嫩脸蛋,幸福地微微一笑。
在那之后不到一个礼拜,法利埃洛家的一位仆人神色严峻地匆匆到来,急着求见克洛蒂尔德夫人。他们单独密谈之后,克洛蒂尔德便立刻用一个相当含糊的理由向安娜辞行,带着儿子踏上归程......
卢卡从昏睡中睁开眼,痛苦也随之苏醒,胸中仿佛有炭火在灼烧,口舌麻痹,喉咙里干燥得让呼吸都成为困难的事,可周身却感觉冷得像在冰窖里。向来身体康健、自信满满的他头一次感到了如此绝望的虚弱。借着还算清醒的头脑,他费力地从记忆中筛着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的原因:大概一个多礼拜以前,他出席了一次宴会,在那之后第三天就突然一病不起。是仇人下了毒?或是?他的继续往前回忆。在回来的船上,他好像吃过一些不洁净的东西,同行的一个人给他吃了些号称特效的药粉。是感染了疫病?或者那个时候就中了毒?这样想来,那个同行的人也出席了那次宴会。可那个人应该没有动机。他已经孱弱得无力再思考下去,庆幸的是已经及时地派人去叫年轻的妻子回来。对了,还有遗嘱,已经请维琴佐做执行人。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前所未有的虔诚祈祷能再给自己些时间,至少能把妻儿安顿好。
【1】安娜·斯福尔扎的母亲和查理八世母亲是亲姐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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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