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蒂尔德的不完美一生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

1492年5月 昂布瓦斯附近的皇家森林

在混着号角声、犬吠和马嘶的嘈杂中，一头身上插上了十数支长矛的野猪怒视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一干人马，酝酿着反扑，它狰狞地龇着獠牙费力地嘶喘着，从那粗糙厚实的裹着泥浆的皮中汩汩而出的血，染红了地上的青草，它的气力也随之慢慢耗尽，虽然几近精疲力竭它还是依仗着身躯壮硕顽强站立着不肯倒下。

“慢！”查理八世骑在马上，抬手阻止了一个近侍要出手结果那猎物的举动，“不必多此一举，它自己会倒下的。”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不幸的野猪也轰然倒地，猎犬们一拥而上去拖拽。猎手们一阵欢呼，赞颂陛下的英明。

“真是个厉害的家伙。”查理抖了抖身上的风尘，不禁称赞起那顽强的对手，然后命令今天的狩猎到此为止。

话说过去的大半年里查理国王很是办了几件大事。他的军队以强有力的手段让布列塔尼和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勾结的图谋破产，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他决定废弃之前的婚约，以威逼的手段娶了布列塔尼的安妮，而婚约里那些苛刻的条款足以确保在任何情况下布列塔尼都不会从王室手中流失。尽管奥地利提出强烈抗议，可是查理还是很迅速摆平了教皇英诺森八世。于是，安妮之前和奥地利的马克西米利安通过代理人缔结的婚姻很快被教廷宣布为无效。得益于这桩婚姻，查理国王终于摆脱了摄政的姐姐和姐夫波旁公爵的束缚开始亲政。也就是说，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处理国事。而婚后不久，王后安妮怀孕的消息更是让他春风得意，他热切期盼着一个健康的继承人。

除了那些大事以外，近来他心情大好还有个原因，只不过不大好公然说出口。几年前他那小未婚妻的一位漂亮侍女克洛蒂尔德要来法兰西探望她那生命垂危的外祖母。那个小姑娘曾经机巧而大胆地拒绝了自己，遵从家里安排嫁到了威尼斯。也许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这些年查理一直对她不能忘怀。他身边几个善于揣测上意的侍从便暗自从法兰西驻威尼斯的大使那里时不时打探一些她的消息汇报给国王。听说她在威尼斯过得相当称心，查理竟觉得心里痒痒的却挠不得一般难受。因为玛丽老太太和王室多少有点沾亲带故的原因，查理很快得知克洛蒂尔德的行程，直接写了一封信去阿斯蒂的阿雷扎诺家，以那位被他抛弃的小未婚妻玛格丽特为借口，希望克洛蒂尔德能来昂布瓦斯抚慰一下旧主人伤感的心。乔万尼干脆利落地替孙女答应下来。

查理国王在一堆篝火旁坐下，他的苏格兰卫队在不远处驻扎着。他手里捏着一杯酒，看着在火上烤着的野味，愉快地嘟囔着：“还有大约两个礼拜。”

旁边的特雷莫耶不解地问：“陛下，您说什么？”

“你还记得几年前朕让你教她骑马的那个小姑娘吗？”

“那个金红色头发的意大利姑娘吗？”

“正是。”

“是的，我还记得，陛下。”

“不久她就要来昂布瓦斯了。”

特雷莫耶看了一眼难掩喜形于色的国王，谨慎地应了一声。

“几年不见，朕还真有点想她。”查理像是要征求赞同般地问，“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不是吗？”

“陛下英明。”沉默了一阵，特雷莫耶总算给出一句中规中矩，但对这个问题却显得很奇怪的回答。

查理哈哈大笑：“用不着回答得这么拘谨。对了，关于那位小姐，朕有些事情要托你办。”

“听凭陛下吩咐。”

查理让对方把耳朵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朕想单独和她相处。如果让她住在宫里的话，离王后的地方太近了，暂时不想引起麻烦。”说着，查理国王径直盯着对方有些刻意回避的眼睛，“所以想把她安置到你们家在昂布瓦斯附近的城堡里，由你妻子接待。这样朕可以打着去你那里的名义时不时去探望她。”

“这……陛下……”特雷莫耶迟疑着。

“你有异议吗？”

“我担心这会引起王后殿下的不悦，毕竟……”

“不会的，朕在你那里做客和留宿此前已屡有先例，况且朕只带贴身卫队，不会有人泄密的。”

“可是，陛下……”

“嗯？”查理国王皱起眉头，“难道你想抗旨吗？”

“不，不敢。只是……”

“好了，那就这么定了。通知你妻子准备好好接待她的密友克洛蒂尔德小姐吧。”

“遵命，陛下。”特雷莫耶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烫手的差事……

参加完了外祖母的葬礼后不久，克洛蒂尔德便坐在了特雷莫耶家派来的马车上，向着昂布瓦斯的方向进发。她赶到的时候，外祖母已经咽了气。由于过往种种，她并不为没能见到老太太最后一面而感到遗憾。只是到了葬礼上，她站在众人中间看着那曾经傲慢得不可一世的老妇人了无生气地躺在棺材里任人摆布，才多多少少有了些许悲凉。而这种出于本能的悲凉情感即便放在路边死掉的鸟儿或者兔子身上也同样适用。她用一袭黑纱蒙面，冷漠地打量着生母后一段婚姻中生下的几个弟弟妹妹。尤其是那最年幼的小男孩，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得斯文秀气，举止乖巧温和。可是在克洛蒂尔德眼里，他却是害死了自己那素未蒙面的生母的元凶。

马车沿着河行驶着。克洛蒂尔德总算把思绪从那场葬礼中收回来，开始想着昂布瓦斯的事情。在从阿斯蒂出发前，祖父告诉他法王查理希望让她去探望一下在宫中幽居的玛格丽特公主。可是这样牵强的理由克洛蒂尔德当然不会相信。她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大致把查理国王的动机猜出了几分。对于此行，她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一方面，出于她小女人的虚荣心作怪，对年轻的国王时隔多年仍然对自己青睐有加感到相当得意；可另一方面，刚刚在她眼前铺陈开来的幸福让她不愿背叛丈夫。

此外，最重要的是，她像个威尼斯商人一样打着务实的算盘，想着能借此巴结上一批有钱有势的大主顾。就拿国王查理来说，和他父亲不同，他花钱向来大手笔，况且目前新婚燕尔，尽管婚礼已经完毕，可是大宗采买还是少不了。她盘算着光是国王夫妇就能买下多少奢华的面料，高级的香水和化妆品，各色珠宝珍玩，高档餐具摆件，用珍稀木料做成的家具，还有珍贵的调味香料，当然还少不了兵器和各类珍禽异兽。宫中上行下效，又会带动多少显赫的领主和他们的夫人。她甚至梦想着如果做成了这些大人物的生意，她应该向丈夫要求分多少利润。和这个比起来，那女人的小心思简直不值一提。她一边在头脑种勾勒着美妙的蓝图，一边觉得此行真的要像多年前一样小心翼翼争取左右逢源，不由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