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怎么了?”到家以后,狄安娜看着女主人脸上的泪光,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有点放肆。
“我累了。”
“我知道您心里在想什么?”狄安娜还穿着在外面的男装,倚着门站着,“您现在心里充满了对我的厌恶和不信任。”
“好吧,我很想知道,乔万娜给了你多少钱?她究竟让你做什么?”
“啊——?”狄安娜仿佛恍然大悟拖长了声,表情立刻轻松了不少,习惯性的嘲弄的微笑又重新浮上嘴角,“原来是那个。”
“不过也许我问这个也是徒劳,你和我从来就没说过一句实话。可是我不明白,既然我都已经落到这么惨的处境了,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
“您真的认为我是乔万娜安插在你身边的?”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您也未免太小看我,也太抬举她了。”
“你怎么证明不是呢?”
“就是这个。”狄安娜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个小瓶子,“当时乔万娜把您的东西彻彻底底翻了一遍,我把这个藏了起来。尽管我不确认这里面是什么,但我想如果把这个拿去检识,恐怕您现在的处境会更糟。”看到那个瓶子,克洛蒂尔德惊出一身冷汗。
“您还真是镇定,没有冲上来抢这瓶子。”
“从你手里抢东西对我来说是白费力气。”
“您的确理智。”狄安娜又笑起来,“不过这是否可以让您放心?”
“看来你是想直接敲诈我了。说吧,你要多少钱?”
“您的脑子里怎么想的全是钱?”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您确实累了,我扶您躺下休息。”
“不!我想知道。”
“您乖乖躺下,我就告诉您,有关于我的全部。”狄安娜突然显出前所未有的正经样子,“这次我发誓会说实话。”克洛蒂尔德怀疑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叹了口气听天由命般地站起来,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服侍着换上睡袍,躺下来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狄安娜在旁边面对着她隔着被子躺下。
“首先,狄安娜是个假名字,但我不会告诉你我的真名,因为我对那个痛恨至极,这辈子都不要再记起。”
“我出身于那不勒斯一个所谓的体面家族。我的父亲祖上也算相当显赫,不过到了他这一辈虽然家境还好,可钱却多半是靠着打仗赚来的。我的几个兄弟们也大都会干这行。我的母亲曾经在宫中陪伴卡拉布里亚公爵夫人伊珀丽塔【1】多年。因为这重原因,我对那不勒斯王室并不陌生。哦,包括我之前曾经提到的米兰公爵夫人伊莎贝拉,我们曾经是玩伴。她和我同岁,我们的生日只差了一个月。”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所以我的母亲原本对我寄予厚望。可惜我天生不争气,只喜好和兄弟们混在一起打打杀杀。不过就算如此,母亲也没有苛责我。”
“变故发生在我十四岁的时候,那一年的八月公爵夫人去世,不久以后我的母亲也离开了王宫。可是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我随着兄弟们去打猎之后回来却不见了母亲。父亲对此讳莫如深,仆人们不敢说。我偷偷听到几个下人闲聊间说起我的母亲去了修道院,于是找了个机会单独逮住那个说漏嘴的女仆,用刀子逼着她问出了母亲去的地方。”
“后来我独自偷偷去了那里见到了我的母亲,关于事情的原委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流着泪告诉我,她不想再回家去了,要我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来见过她。”
“后来给公众的说法是我母亲是由于过度感伤公爵夫人的离世而无心俗世,一心一意要去修道。紧跟着父亲就把一个妖精领进了门,不过总算没敢直接把她变成我们的继母。”
“我的母亲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去世,葬礼举行得很隆重,不过有议论说我母亲去世得实在是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我父亲的那个情妇正怀着第一个孩子。母亲总算是及时地腾出了位置,也避免了我们几个变成不合法孩子的风险。不过正因为这个,我才觉得格外可疑。”
“之后不久家里就开始着手给我安排婚事。他们考虑的标准是对方的地位和财富,至于年纪、相貌和人品自然通通和他们无关。而我也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简言之,将近两年功夫,我用各种方法吓退了那些求婚者。直到有一天,我父亲威胁我不许再胡闹,否则就把我赶出家门。我就和他说,我不肯好好听话是因为担心继母克扣我的嫁妆,我只要先得到一半就乖乖听从他的安排,当然另一半我要在结婚之前拿到,必须由我亲自交给夫家。我父亲答应了,并且很快把一千个弗洛林【2】亲手交给我。我于是恭顺地按照父亲的安排去规规矩矩地见我的未婚夫,那是个精神萎靡的无聊年轻人。在他们筹备婚礼的时候,我用到手的钱悄悄准备逃跑。婚礼前几天,另外一半的嫁妆到手。我就在结婚前夜,把贴身女仆捆起来以后溜之大吉。你还要听吗?”她觉得自己讲得太长,停下来问自己的听众。
“嗯,说吧,我听着呢。”
“我换上男装,带上从父亲那里骗来的钱,马不停蹄地跑了好久,一直跑到罗马。在那里游荡了一阵之后又先后去了锡耶纳和佛罗伦萨。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离那不勒斯太近了,就一路往北,到了威尼斯。就算是我父亲他们找到我,我也可以随时坐船逃走。无论是达尔马提亚,匈牙利或者到土耳其人那儿去都无所谓。”
“到异教徒那儿去?” 克洛蒂尔德忍不住叫了出来。
“那又怎么样?”鄙夷的神色重新浮现在狄安娜脸上,“逃到那儿去我父亲就无可奈何了。”
“我以为我自己就够不虔诚的了……”克洛蒂尔德头一次笑了起来。
“看来我们还是有些共同点。”狄安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柔,那眼神惯于飘忽不定的眼睛里此刻闪耀着前所未有的热情火花。她身上自带的英气把她原本的女性魅力遮掩得荡然无存。此刻她用手指描着克洛蒂尔德脸蛋的轮廓温存地划弄着,后者尽管疑惑不解,却没有抗拒。
“至于我的动机,是个可爱的美人……被关在金笼子里的夜莺……她似乎在不安地期待着什么,却总是因为失望而习惯性地面带忧郁……可是她的眼睛深处却又像是隐藏着无限热情的火苗……”她毫不掩饰地大胆凝视着对方,“从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
“爱?”这个滚烫的字眼让克洛蒂尔德悸动,却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女性而感到违和。
“从小我就一直为身为女性而深感遗憾,我常常幻想自己和我的兄弟们一样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不过我并不讨厌女人,相反,我对她们怀着爱恋。无论是在罗马、锡耶纳或是在佛罗伦萨,我都曾有过爱恋的对象,也有过一些花边新闻。哦,顺便说一句,那些也是我不得不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原因之一。不过我从来没有让她们知道我的女人身份,也没有哪个让我像对你一样动心。”
虽然克洛蒂尔德对最后一句有些落俗套的话并不相信,可是那话听起来却温暖而让人心动,尤其是在眼下这孤独落寞的境遇里。她没有想到狄安娜穿上男装会英俊得如此炫目。于是,对于“让我从□□上认识你吧”的请求毫无反抗地接受,她忘记了羞耻,在对方温热的亲吻和灵巧的指尖上颤栗。直到最后一丝甜美的余韵平复下来之后,回过神来的她才重新又绯红了脸。
“我爱你,克洛。”狄安娜轻轻地舔干她额上的渗出的微小汗珠,帮她把睡衣重新整理好。
“这算是背叛我丈夫吗?”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克洛蒂尔德的语气却异常平静。
“你并没有因为另一个男人而背叛你的丈夫,可是也许他会和一个女人一起背叛你。”狄安娜重新恢复了她惯有的玩世不恭和有些胡搅蛮缠的说话方式,“因此你并没有罪过。”
克洛蒂尔德突然大笑起来:“说得对。”那一夜,她在新情人的怀抱中睡得很踏实,她脑中反复回响着那动人心魄的“我爱你”,有了这些足以让她幸福而骄傲地面对耻辱。
【1】伊珀丽塔·斯福尔扎(1446-1484):卡拉布里亚公爵夫人。她的丈夫在她去世将近十年后继位成为那不勒斯国王阿尔方索二世。她同时也是米兰公爵吉安·加里阿佐·斯福尔扎的姑姑和岳母。
【2】中世纪晚期佛罗伦萨铸造的一种金币,大致和威尼斯铸造的杜卡特等值兑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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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一章